1
隔壁打了整晚電玩。聽聲音──對方興奮時,大聲的吼叫──推測應該是FPS之類的「射殺人」的遊戲。
約莫凌晨一點半吧,我正準備就寢;關上桌燈、放下聽音樂的耳機後,房內的寧靜令一牆之隔的他房傳進來的聲音更為明顯。
這才意識到:隔壁的說話聲之大。
我起先覺得:可能只會持續個三十分鐘、一小時的吧?
並不理會。
便用手機播放些舒眠的古典樂,將音量調高至剛好壓過對方聲音的程度,並開始布置床鋪。
熟悉的蕭邦組曲──蕭邦助眠;降E大調夜曲,略帶憂傷。
原先,以為這樣就可以安然入眠;沒想到,隔壁房的對話聲也跟著提高音量,漸漸混雜進我的古典樂中。
我嘗試再度提高音量,企圖用蕭邦的夜曲全曲蓋過他的聲音,但顧忌吵到另一側的鄰居。
好不容易調整至「自己可以享受音樂」、「勉強蓋過玩電玩的聲音,」以及「不會波及旁人」的音,也正想全神貫注、聆聽音樂;任憑琴音,將我輕柔地帶往夢鄉:
伴我入眠、抑揚頓挫的音韻,領我步入樂曲的雲端;輕輕踩著每個音階,起起伏伏。
琴鍵輕彈聲繚繞耳際,伴著此時的春雨:落在戶外遮棚上的雨點,輕點在遮雨棚上,彈落無數個細碎雨點,而後灑落柏油路面,發出細微的「嘶答」聲。樹梢間某種夜間出行、叫聲奇異的鳥類加入伴奏,替這場聽覺盛宴增添一層絕妙的風味……
在戶外的交響樂合奏之下,似令手機播送的古典樂更為清晰。我欲全神貫注聆聽每個音符、每個指尖輕觸琴鍵,那細微的力道差異,那迴盪的餘韻:每個觸擊,無不像在聽覺印象的湖中央激起數道漣漪;連出無數道同心圓,交織出一幅印象派似的油畫。
聽著、臨摹著、幻想著、欣賞著……漸漸,意識逐漸遠離。
眼皮如綁著鉛塊,沉重地開合,即將遮蓋靈魂的窗……
哇──呀呀呀──爽啦──
隔壁突然傳來的嚷嚷聲,無情地,摔破我脆弱的寧靜氛圍;殘忍地將古典樂所營造,窗外自然之美聲點綴而成的夜晚氣氛,重重地砸碎。
我再也睡不著了。
2
在床上躺著,就這麼躺著……聽著,躺著,聽著。
內心發怒、悶燒,憤恨,對,憤恨。
我需要睡眠。
汝,這廝,下賤之奴,奪我安寧、擾我清夢。
汝不得好死。
終於,我受不了了;需要外援。
我悄悄開房門,偷偷遁出;去電梯口:那有電話分機一覽表。
找到守衛處的電話;立刻回房撥打。
嘟……嘟……嘟……
喂──服務中心您好──隔壁仍傳來時不時開懷大笑的的惱人聲。
您好,AXXX有點吵,可以請您幫忙嗎?
「你幾號房?」
無奈的嘆息,恰恰被我捕捉,彷彿是向我透漏:這份苦差最為累人的工作內容,莫過於此──夜半時分,接到「抱怨隔壁很吵」的投訴電話。
我諒解──但我真的需要幫忙。
我AOOO房,麻煩了,謝謝。
她掛斷了。
喔,我差點忘了說:她是個中年婦女──從她有些沙啞的嗓音判斷。
不消多久,我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朝我房走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門口不停靠,而繼續往下走。對,隔壁房。
她停下腳步。
隔壁仍對著某人──也許是連線對戰的線上遊戲中,比肩作戰的戰友──呼喊激勵的話語,以及戰術指導。
叩──叩──
她敲兩下門;不偏不倚的兩下,彷彿熟稔危機處理的作業程序──猜想,她肯定接受過相當嚴格的職前訓練。
「兩下門。」員工守則是這樣寫的:就兩下,不多也不少。
過了半晌,她終於開口:
「請你安靜一點。」
很神奇地,隔壁的聲音就停了下來。
出乎意料地有效?
她看他不吵了,就走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樓梯間的那頭。
我躺回床上靜待。
還不過兩分鐘,噩夢又重演。
哇──呀呀呀──爽啦──
我躺著,內心詛咒,怨憤埋怨怨懟恨恨恨恨恨──恨不得他死,恨不得將他殺死──
腦中演練無數種殺害他的方式:將他門板拆開,提刀衝進去猛力一捅,往腹部一刀;再往胸口多刺兩刀;三刀往咽喉,剛好能割下頭顱;並用刀尖將那張猙獰的臉搗爛──
在牆上鑿洞,往裡頭灌注毒氣;再奔往他門口,用重物一堵;再奔到戶外,到對應的窗口旁等待,等他受不了,想跳窗脫逃;親眼看他摔個半死:看著他痛苦死去,抑或補刀,親自手刃他──
敲敲門,等他開門,立刻用一根鐵管敲擊腦門,再猛然一撞,將他撞倒在地;撲向前,用鐵管盡情地敲擊他全身每個部位,直到淪為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腳把他的爛門踹開,奪入房內將他搏倒,將其壓制地上;揍他、捶他、敲他、打他、摑他、扁他、踹他,勒住他的脖子,看著他臉色漸漸發紫──
看著他痛苦掙扎,看著他極力用肺抓取被隔絕的氧氣,看著他痛苦著但意識漸漸遠離──
看著他死去,死在我的手中……死去……
不,再多的想像都挽救不了早已死去的睡意。
此時的他,盡興了,早已就寢;懷抱勝場的喜悅,恐怕今夜能安然入眠。
我則敲打著鍵盤:哀悼死去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