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來你連製造美好回憶的能力都沒有啊。原來你偏偏要如此誠實連一點最後的溫柔溫暖都不給我啊。
那我知道了。我的心臟還是會痛。在每次重擊之下就變得更痛。
我想到多年前誰說的那句:
「我想與妳共度時間。」
最想和人共度時間的是我自己。那些人,那些語言製造機總是製造出能夠打進我的心的話語。
「我愛你。」「你好可愛。」「我最喜歡你了。」「我覺得你好特別。」
像這樣。
他們總是知道我想聽什麼話,不只是這些樣板似的,他們是在ChatGPT出來就存在的有肉體的心靈支持者。但他們只是把資料輸出而已。他們有一個意識的資料庫,和他們個人的意志情感喜好全然無關。
可是我都很相信喔。我會緊抓著那些話語不放。我會像存放罐頭那樣。啊,連罐頭都有有效期限。而我只是,想要永恆的保存那些話語。收藏起來。我把話語當成是一種可以儲藏的物事,有它的物質性存在,但並不會腐朽。我沒辦法讓話語只是當下,沒有辦法任由它們流走。我把他們,如此活生生,朝生夕死的物事,製作成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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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空瓶子,還可以裝深情。
那天早上,離開小雨的城市走了一段路。有樹,有鳥,完全無人。好像那條路是為我而開的,特別闢出來的空間。在重複舊傷口,好像一種溫習的時候,空間自然形成。所有我自然喜愛的事物全部圍繞著我。
在路的盡頭,右手邊突然有一道又一道的牆。
牆上的塗鴉問著:「愛嗎?」
我搖搖頭。
另一面牆上寫著:「別愛我,你會受傷。」
放心吧,怎麼還談得上愛。全都是硬幣的反面——恐懼拖曳我走呀。
我想我更理解了這世界。我從一片泥沼之中理解世界。牙刷、拖鞋、燈、燈罩、毛巾、吹風機、茶包、杯子、熱水壺、衣架、電視、遙控器⋯⋯被物理性存在包圍的世界。這是我此時此刻存在的世界。有開關的聲響,如小時候一樣永不停止的電視,有人對著電視嬉笑怒罵。
亮起的白晝,虛度的時間,倦怠和痛。全然和兒時一樣。
有些愛是會愈做愈多的,有些則是愈做愈少的。我藉此理解世界,理解我的髒。
其實有一些純粹又乾淨的,可以稱作純粹又乾淨的時刻在那之中。我反覆的絮絮叨叨,我的多話。《我的出走日記》大姐說過:「我以為我是想跟男人做愛,但其實我是想跟男人說話。」
是的,我想說話,無止境的說話,說什麼都好。不要觸碰到核心,不要觸碰到我心中那些最珍貴的地方。
然後他一再重新調整睡姿,一再醒來,一再無奈,再一次吃下他睡前的情緒用藥。
我只想吱吱地笑。好像我可以藉這種打擾獲得注意力,對,支配這種沼澤地的王,就是注意力。注意力就是你的血量,你生存所依憑的一切。
為什麼我這麼需要關注呢?
我不需要受到全世界的注目,我不需要名揚四海。只要在這張床上,我可以獲得注意,那就好了。但還不能全然屬於身體的,所以我一直說話,一直說話。好像藉此提醒對方,我是一個人類,除了身體,我還有其他面向需要你看見。
我很焦慮,我不知道那些「漂亮女生」怎麼度過這一關的,如何越過這種害怕只單一的被渴求被理解的恐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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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參加了朋友的婚禮。
遇到的朋友說:「妳看起來很快樂,很幸福。」
在一連串的混亂與傷害之後,我又想起來這句話。好像我對幸福有所偏見,認為那是固定了的一種狀態。一旦幸福了,一切事物都歸位了,其中再也沒有什麼可被探索的東西。是不是那句話觸碰了我的逆鱗?加速了我的毀壞性?
好笑的是,我卻非常慣於祝福別人幸福。我希望我朋友家人幸福。我希望他們是那樣的狀態。幸福了,故事還會如何繼續呢?自小缺乏幸福之後的想像力,缺乏了面對幸福還能夠創造的能力。學到的,只是把幸福毀壞,試圖重新開始的手段。
我不知道要如何幸福得具有創造力。我不知道如何進入關係並且保持活力和愛。
我在親密關係有著很大的印記,關於不被愛的感覺,我不值得且不重要的感覺,就在心輪裡,我還不知道怎麼消融他。只能反覆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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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獨拆開來。原來這麼低的世界裡是有無限可能的,頻率的高低都是一起的。至少,我為性除魅了。
我為自己除魅了。我打開了對性的污名和濾鏡。
我可以知道這是一種生命力的表達,每個人允許在其中表達自己,甚至表達自己的創造性,從前,我只知道這是一種愛愈來愈多、親密的感受。現在我知道,原來他關乎的是創造的能量,創造的可能性。畢竟他有機會創造出一個新生命來,他有這麼大的潛能。而人們在其中摸索,好像一種創作。
原來,沒有恐懼放開頭腦的瞬間,就帶來了那種和寫字一樣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