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練工作中,我有幸遇見無數悲傷與掙扎的瞬間,但最觸動我的,往往不是情感的濃烈,而是那種「想愛卻不知如何靠近」的困難與糾結。
尤其在死亡議題裡,人與人之間的愛,常常變成控制、指責、沉默或退讓。我漸漸發現,那些最痛的時刻,往往都指向一個底層邏輯:
我們,是不是只把彼此當成了某個「角色」,而不是一個「人」?
我們經常在「角色」裡愛彼此,也在角色裡誤解彼此
那位失去孩子的母親,在第一次對談時並沒有急著講述痛苦,她只是輕聲地說:「我沒辦法再問為什麼,因為我還得繼續活下去。」
她不是一個脆弱的女人、也不是社會想像中的悲劇母親 —— 她只是一個「人」,在學著處遇和面對生命給她的裂縫。
當我不再只是用「失去孩子的母親」的角色來定位她,我突然看見:
- 她正在處理自己的倖存感與內疚感
- 她正在試著讓自己的悲傷不要成為其他孩子的負擔
- 她正在努力,活成一個不靠報復維繫哀悼的人
那時我明白了一件事:
當我看見她是「母親」,我會好奇她為何不究責;
但當我看見她是「人」時,我會問她要如何才能繼續活下去。
將對方視為「一個人」,而非「我需要他是誰」
在另一個教練個案裡,那位堅持母親留在醫院治療的兒子,最初的語氣充滿焦慮與罪惡感,顫抖不停的雙手掩藏不住複雜的情緒。
他說:「我不能放手,我是她兒子,我怎麼能讓她放棄?我的家族需要靠我撐住!」
當我們只看見「兒子」這個角色,就會不自覺地認為他應該堅強、應該負責、應該說服母親活下去。
但當我邀請他退一步,試著不是以「兒子」的身份,而是「一個人」來看待媽媽的願望時,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說:
「她不只是我媽媽,她是一個人,她有自己想要完成的東西……我其實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麼想回老家。」
這個轉折,是整段關係裡最真實的一刻。
因為那一刻起,他不再只是扮演角色,而是與她真實相遇。
當我們願意將角色放鬆一點,就可能看見多一點真實
「真正的關係,不是我對你的要求,而是我看見你存在的方式。」
—— 哲學家 Martin Buber
如果我們把對方當作功能 —— 母親、孩子、照顧者、患者 —— 我們很容易向對方提出期待:「你應該怎麼樣」、「你不能怎麼樣」。
如果我們看見對方是個獨立的生命個體,或許就有機會問得更柔軟和真誠:
- 你怎麼看待這一段旅程?
-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 如果沒有角色的壓力,你會如何選擇?
這時候的關係,就不是控制與服從的互動模式,而是人與人之間的對話與臨在。
關係裡的平等,不是我們都一樣,而是我們可以不一樣
尊重不是你讓我、我讓你,而是:
「你可以這樣,我可以那樣,即便不相同,我們依然可以靠近。」
那位母親選擇不追究孩子的死,不是因為她不在乎,而是她知道那樣會讓她困在過去,讓她無法照顧還活著的家庭成員。
那位兒子後來陪媽媽回了老家,不是因為他放棄希望,而是他終於明白,希望不是只能活下去,也可以是好好地道別。
這些選擇的背後,不是角色義務,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和尊重。
結語:我們能否在死亡的邊緣,學著彼此成為人?
死亡是一面鏡子,照出我們最深的愛與恐懼。
它也讓我們重新審視:
- 我是否只是在用角色愛你?
- 我是否只在你符合我期待時,才允許你做選擇?
- 我是否願意讓你「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你」,而仍然願意陪你走完人生的旅程?
只有願意放下角色,我們才可能真實地靠近彼此;當我們願意看見對方是「人」,而不只是「我的誰」時, 我們才可能,在關係裡發現愛與自由的空間。
📚參考書目
- Buber, M. (1923). I and Thou. Scribner.
- Gilligan, C. (1982). In a Different Voic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