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所有被當成「萬能少女」的孩子
會下蛋的羊毛乳豬
它不是什麼神話生物，而是一種虛構的、完美到不合理的萬能生物：能下蛋（像雞）、擠奶（像牛）、長羊毛（像羊）、又能當豬肉吃。你能想像嗎？一個生命，被要求同時滿足所有功能需求，只為了服務他人的各樣期待。
這個詞，讓我想起了那位國中女生。
會考結束，她對完答案後一臉自責地說：「我考得很爛，對不起大家。」於是哭了起來。
事實是，她一直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假日在補習班苦讀，回家後繼續複習到深夜，成績名列前茅，甚至在補習班被老師要求上台幫同齡學生講解題目，只因為她講得比老師還清楚、生動，大家都聽得懂。
她自律、體貼、懂事得讓人心疼。
面對明顯偏心弟弟的媽媽，她用做家事來取代吵鬧，努力爭取關注，只在忍無可忍的時侯偷偷跟外婆說出心裡的話，討抱抱。她在意自己的外貌，小時候被同學撞歪的一顆牙讓她始終不敢大笑；面對親友總是主動打招呼...... 努力展現自己乖巧、漂亮、得體的樣子。即便如此，她仍常常自我懷疑，把任何一點不順利都歸咎為「自己不夠好」。
我聽她說完那句「我很爛」，心裡不是擔心她考得不好，而是驚覺：她根本不是在當一個孩子，而是早已被拉去扮演一隻「會下蛋的羊毛乳豬」。
這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來自社會和家庭系統性結構的壓力：我們對於「好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總有一種「萬能+完美」的想象。
心理學裡有個詞，叫做「社會規範型完美主義（socially prescribed perfectionism）」。意思是：我們相信，只有達到外界標準，才能被愛、被認可。
這種完美主義，會讓人永遠活在自我否定與壓力下，因為不論怎麼做都不夠。
更深一層，她的狀態也符合心理學家 D.W. Winnicott 所說的「假性自我（False Self）」：孩子為了得到愛與安全感，只好調整自己的行為與表現，壓抑真正的需求，成為大人想要的樣子。
她沒有發脾氣，因為知道發脾氣會讓媽媽不開心；
她不爭寵，因為知道自己「比較懂事」；
她一直努力，是因為相信「只要我夠好，就能得到愛」。
這一切，其實都是沉默的情緒勞動。
她不是在長大，而是在功能化地活著。
這樣的功能化，不只是孩子在經歷，身為母親的我們，也常無意識的被這個結構吞噬。
前幾天，我問兩個已經成年的孩子（23歲和21歲）：
「媽媽以前有沒有拿你們和別人比較？」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沒有啊，妳從來不會。妳還會在別人比較我們時，跳出來阻止大家」。
那一刻，我突然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曾經在做一件很簡單，卻非常困難的事——
讓孩子只是孩子，不是實現我的理想或彌補缺憾的工具。
身為母親，我不需要孩子成為最會唸書的人，也不需要他們賺最多的錢。我只希望他們平安、健康、自在得長成自己的樣子，有善良的心，願意關懷別人，懂得照顧自己。
如果有什麼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成就，肯定與職稱、收入或頭銜無關，肯定是我沒有讓孩子們變成「會下蛋的羊毛乳豬」，而是努力維持他們身為人的完整性。
願我們都能看見這個荒謬的隱喻 —— 當一個人被要求什麼都會、什麼都能的時侯，她便失去了人的天性和需求，只是被拆解、被壓縮、被利用的功能聚合體。
願妳能對自己說一句話：
「我不是不夠好，而是這個世界期待得太多。」
「我不是壞孩子，只是我已經太努力。」
「我值得被愛，就算什麼都不做，也值得被擁抱。」
妳不是會下蛋的羊毛乳豬，妳就是妳。
這樣的妳，已經很珍貴了。
補充資料：衛福部統計，2009年14歲以下兒少自殺通報人次208人，2023年增至3,365人，人數爆增超過15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