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說故事
今天的午後,公園裡和往常一樣,樹蔭搖晃、孩子奔跑,有人在聊天,有人安靜坐著看手機。天空陰陰的,空氣潮濕而悶熱,雨快滴落下來的前奏。
在這樣尋常的場景裡,有些人臉上那片薄薄的口罩下,其實有些說不出口的故事。
我記得十五歲那年,有個孩子從我身邊經過—
他走過後,回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太深,也太長……
十五歲那年夏天,天氣也如今日一般悶熱難耐。那天下午,我只不過想去書店買本小說。
我戴著帽子、壓低帽沿,頭低得不能再低,彷彿這樣我能隱形。
一個小孩從我身邊經過,背著書包,手裡還握著半根冰棒。他走過我幾步,忽然停住。
他回頭,眼神定定地停在我臉上那道烈火灼吻過的痕跡上。
那是一道什麼樣的眼神呢?
有天真,像他還不知道什麼叫「禮貌」。
有驚訝,像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長得跟別人不一樣。
還有…還有那一絲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恐懼」。
我假裝沒看見他,然後轉身快步離開。
那天之後,我發誓:我再也不讓人看見我這張臉。
即使是三十八度的盛夏,我也不會脫下口罩。
如今,我三十歲了。
我常坐在離家裡最近的那家咖啡廳,角落邊靠窗的位置,點一杯不加糖的拿鐵,靜靜望著窗外。
外面是一片寬闊的草地,常有年輕父母帶著孩子來玩,或者是牽著狗、玩飛盤。
有時候我會看到某個孩子回頭望著他爸媽奔跑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那個男孩。
我的眼眶就會悄悄地濕了。
我問自己:我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呢?
六個月前,我終於鼓起勇氣去見了一位整形外科醫師。他仔細看過我臉上的傷疤後說:
「以現在的技術,可以淡化不少。如果你願意嘗試,我會全力幫你處理好。」
那一刻,我的心跳有點快。
不只是因為害怕手術,而是因為,我好像感受到過去不曾開始的悸動。
手術之後的某一天,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臉上淡了許多的疤,像一條舊傷正慢慢融化。
我決定摘下口罩。
當我走進街口便利商店,感受到兩三道眼光投過來時,心還是狂跳。
我還是會緊張,還是會想起那孩子當年的眼神,但這次,我沒有轉身逃走。
我告訴自己:「沒關係,慢慢來。我已經走出那一步了。」
那天晚上,我夢見十五歲的自己,在一片草地上奔跑,嘴裡含著半根冰棒,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