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工人運動考察報告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他說:「無產階級要覺醒,要站起來。」我說:「那我站起來之前也要找清潔啊。」他說:「我們的目標是打破這種體制。」我說:「那等我清潔完吧,我還要生活。」他們說我們是工人,是無產階級,是被壓迫者,是革命的主力——可是我今天上了八個小時的班,繳完電話費只剩下五百多塊。風雨無阻,颱風天照樣工作,只因為那天有雙倍薪水。對他們來說,這些是理論;對我來說,這些就是生活。

一、城市中的我們:在體制與資本縫隙中活下來的我們

城市裡的青年工人階級,長期被社會各種光鮮亮麗的宣傳與階級上昇的幻覺所包圍。但實際情形是怎樣呢?這些人,多數是高中未畢業,或大學中輟的年輕人,十八歲剛成年,二十歲不到便進入職場,做著全台最基層的勞務工作。他們或在飲料店、速食店、加油站上班;或在車行、工地、冷氣行當學徒;或在便利商店輪夜班,日夜顛倒,只為了月底能勉強繳清帳單。

他們每月領著基本工資,繳完房租電話費,剩下的只夠應付下一週的生活。他們沒有時間參加集會,沒有心力閱讀理論,連週休二日都成為一種奢侈。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台灣都市中數量龐大而無聲的工人階級,是被資本壓榨最深的一群。

有人說,他們「不關心政治」,「沒有階級意識」。這句話不是錯,而是說得太輕巧了。他們不是不關心,而是沒有時間關心。他們不是沒有意識,而是壓根沒被允許意識。他們疲憊地活在制度與資本的夾縫中,只為求一口飯吃,活下去而已。

他們活得很現實。他們想要的不是空洞的大義,不是遙遠的國際主義,不是抽象的革命話語。他們要的,是一份不扣薪、能準時下班、不被打壓的工作,是月底還能剩下一點錢買杯紅茶,是颱風天不上班還能領薪水,是身體不再為了生活而日夜勞損。

他們是革命應該召喚的對象。但現在,他們連「革命」兩字,都沒空唸出聲。

他們與學院派是有代溝的,或許讀書人也同樣無產,但能夠讀書的人,又有多少是最底層的?社會不是童話故事,沒有那麼美好,那麼勵志,只有刻苦與苟活,這才是他們與學院派真實的代購:一邊用知識了解社會,一邊用身體了解社會。

二、同事與朋友:都市工人的階級拼圖

我這回在台北調查了三個行業:速食業、便利商店、與基層技術學徒。從五月中旬起至六月下旬止,共計一月有餘,與我現實生活中的朋友、同事、街坊一一交談。他們有的比我早出社會,有的學徒中途轉行,有的則與我一樣打著工、抽著煙,在社會的縫隙中掙扎求生。所見所聞,與許多青年學生與網路輿論中所謂的「底層」概念大為不同。

我所看到的,是一種既具體、又無形的壓迫:不是被打壓,而是被遺忘;不是被拒絕,而是從未被看見。

我所理解的工人階級,不是理論中的那群「工廠裡與資本搏鬥的英雄」,而是站在冷氣機下外送披薩、站在收銀機前笑著說「歡迎光臨」的年輕人。他們並不會用「階級」、「資本」、「剝削」這些詞語來描述生活,但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他們或許不關心選舉,不參加抗爭,但他們每一個動作,每一筆花費,每一場失眠,其實都是社會結構的產物。

案例一:護專肄業的冷氣學徒

我有勞健保,也有加班費,一個月算下來大概也有4萬多,但是我要給家裡錢,我也沒辦法做別的事情,現在只想好好學技術,好好存錢,然後可以的話自己出來做,自己當老闆,跟女朋友好好生活而已。

案例二:便利商店的店員

雖然錢還可以,一個月少說也有3萬多,在這邊(土城)是個很夠花的數字,但是很累,早班常常遲到,有時候甚至不來,一站就是10個小時,日夜顛倒又睡不飽,隔天自己上班又遲到,如此循環往復。

案例三:披薩店的店員

我們的店經理什麼都不會,只會坐在電腦桌前做他自己的事情,也不會在餐期出來幫忙看客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都叫晚班做,晚班累死累活還收不完,偏偏他又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在這邊上班最累的不是工作,是店長。

這些人本應該是最重要的,革命最需要的中堅力量,卻被生活磨平了稜角,被資本壓迫了一生,造成這種結果的台灣政府卻認為給糖吃就能壓下社會不滿,我想說的是,人民的不滿意不是被壓下去了,是被磨平了,累了,而不是糖夠甜,僅僅只是因為生活太苦了。

三、更年長者的看法:曾經被看見,現在被遺忘的人們

我這次調查時,有幸與幾位年近半百的先生深入交談。他們經歷了解嚴,見證過經濟奇蹟的尾聲,在1990年代的霓虹與自由中長大。他們曾是報紙上寫的「中產階級」、政策口號裡的「社會中堅」,而現在——他們只是想把小孩養大、把房貸繳完、把老母親的藥費湊出來。

他們的生命歷程,與我們這些千禧世代有根本上的不同。他們曾經相信選票,相信自由市場,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但生活最終教會他們的是:有些努力,只是被利用。

他們不會說「我被剝削」,但會說「好像做再多都一樣」;他們不會說「體制壓迫我」,但會說「現在的社會怪怪的」——這些說法或許不那麼政治化,卻更真實。

案例一:46歲的必勝客員工

我剛退伍的時候做過酒店少爺,那時候錢很好賺,一個晚上光小費可能就有一萬,但年輕的時候也沒有把錢留下來,後來做了很多工作,加油站大夜、手機維修、第四台裝機、工廠等等,現在如果你問我,在選擇一次,我會做什麼工作的話,我會簽下去。

案例二:47歲的速食店店員(前汽車用品業務)

我以前做業務的時候,一個月快10萬,後來在結婚前腦中風,死亡率七成,在復健的時候醫生說我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工作,我現在已經跟正常人無異,除了記憶力不好以外,現在這個時代,錢不好賺,很多洗車場都收起來了,不做了,但又能怎麼樣,生活還是要過啊。

案例三:45歲的工地主任

我做工地做了20多年,10多年前本來想說工程行很好賺,想自己開,結果生意失敗,差點連房子都沒了,還欠了錢,現在的話,只想好好過生活,希望小孩子可以不要跟我一樣累就好啦。

這些人,是台灣改革口號中「要照顧的中產」、政黨海報上「要傾聽的聲音」。但在現實裡,他們只是加班不敢請假的員工,是社區裡默默搬著木頭的師傅,是載著貨物在市區穿梭的司機。

他們不是年輕的左翼,也不是學院派的理論素材,他們是社會的沉默基座,是最終要問出問題的那群人。他們會不會再度站起來?還是他們的沉默,會在未來爆發成另一場更激烈的風暴?

這,是革命者與政治人,不能不面對的課題。

四、如何將這些人組織起來?

台灣民主化到今天已經三十有餘,選舉、政黨、媒體早已成為生活常態,然而,若要真正組織起基層工人階級,這套「選票式民主」反而成為最大的鴉片與障礙。

許多城市勞工,特別是台北、桃園這類北部生活圈的年輕人,薪水看似不低、生活表面穩定,他們領著三萬五、四萬的薪水,住在家裡、花得起手機費,也能偶爾買精品——表面上似乎已經「不是底層」。但當你真的與他們交談,會發現他們其實是被困在準中產階級的幻覺裡的窮人。

他們不敢請假、不敢離職、不敢投資、不敢生病。他們沒有餘裕、沒有資產,也沒有未來。

這些人不相信政黨,也不信運動。他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國家,不是老闆,而是「再多努力一點應該就能過得去」的幻覺。他們的掙扎不是反抗性的,而是沉默性的。

那麼,我們該如何組織他們?

如果要從台北開始,我認為是這樣的:

1. 從語言與代溝切入

  • 訴求不能高舉理論與主義,要能翻譯成他們懂的話:「漲價不漲薪」、「你沒辦法換工作不是你懶,是整個社會不准你換」這類句子才能打動人。
  • 學院派要放下姿態,先當個傾聽者。

2. 從工作現場切入

  • 真正的組織,必須從他們的班表、工作日程、休息時間著手,不能幻想他們會下班後開讀書會,先從加個群聊、交換經驗開始。
  • 小型、碎片化的串聯(例如:便利商店夜班聯誼群、速食業共感網)可能是未來雛形。

3. 從現實痛點切入

  • 買不起房、存不了錢、假日被工作綁死、長期租屋被趕、健保補不夠藥——這些才是城市工人能感受到的階級矛盾。
  • 不需要一開始就談「推翻資本主義」,先談「為什麼我們要這麼累」。

4. 從信任與熟人網絡開始

  • 真正能動起來的「工人行動」一定是從朋友、同事開始的。他們不信政黨、不信媒體,但信「他朋友也有在抱怨這個制度」。
  • 建立熟人小圈,慢慢擴散,而非自上而下的號召。

5. 面對北部城市特有的麻木與現實主義

  • 台北是理性與犬儒並存的城市,要組織就得接受「他們可能不認同你,但可以跟你一起罵店長、靠北加班」這種模糊聯盟。
  • 革命的第一步,也許不是理論統一,而是同仇敵愾。

從這幾點開始切入他們的生活,會比論述理論來的容易組織他們,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時間熟讀《資本論》,與其以團體視角組織,不如以個人視角共情。我們不能只喊「無產階級要覺醒」,而是要先問一句:「無產階級什麼時候才有時間做夢?」如果革命不能從睡不飽、錢不夠、壓力太大的現實中開始,那就永遠只是高牆上的紙條。

五、離開台北:如何組織「準中產」以外的人?

在今年年初,我因為家族事宜,跟著家人回到彰化芬園,這裡與我生活的台北非常不一樣,大部分與我年齡相仿的人,他們的人生是:住在家裡,跟著鄰居、親戚一起長大,就近唸書,出社會以後,有的離開彰化去台中上班,偶爾回家看看,有的留下來,在當地找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工作,或是跟著家裡做家務事業——洗車、工地、商店⋯⋯他們很快樂,卻也離不開。

案例:25歲的車行員工

他高中沒畢業就開始跟親戚在車行學徒,現在雖然會維修,但說到升遷、加薪,他只是笑笑說:「我們這裡哪有在升什麼職,就是看老闆心情啦」,但他也不生氣,只說自己「夠用就好」。問他會不會想北上發展,他反問我:「你覺得我到台北能做什麼?」

那麼,我們要如何組織這些人,我們要理解什麼、注意什麼?

1. 小鎮生活的「穩定」與「侷限」

小鎮不像台北那樣讓人焦慮,也不像桃園那樣正在快速變化。在這裡,一年和一年沒有太大差別,唯一變的是菜市場哪一攤收了、哪個朋友結婚了。

這裡不是什麼「鐵鏽地帶」,也不是廢墟,而是充滿人情、節奏緩慢、但資本機會極少的地方。

這種穩定帶來一種隱性的壓迫感——你不痛苦,但你動不了。

在這裡,打拼的盡頭不是買房,是「把爸媽的透天厝重新整理」,不是創業,是「看哪間企業徵正職」,而愛情的標準不是門當戶對,是「他有工作沒壞習慣就好」。

2. 鄉鎮青年的社會位置:非中產,也非底層

如果說城市裡有一群人活在「準中產的幻覺」中,那麼鄉鎮青年就是活在「被土地與家庭鎖住的安全牢籠」中。

他們有時候比我們更踏實,也更快樂,但也更缺乏出走的可能。他們不是階級意識淡薄,而是根本沒想過自己可以離開這種生活結構。

他們不會說「社會不公平」,而是說「我們這裡就是這樣」,他們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的邊界早就被村莊和人情定義好了。

3. 組織的困難與可能

在小鎮裡組織人,跟在都市不一樣。都市可以靠陌生人之間的共同處境產生連結,小鎮則要靠熟人之間的微妙關係——如果你今天說政府不好,明天你媽可能在市場被鄰居問「你兒子怎麼了」。

但不是沒有可能。

  • 小鎮的串聯,可以從宗族、親友、在地LINE群開始切入。
  • 話題也不該是「理論的左翼訴求」,而應該是「地方青年外流」、「政府補助不透明」、「農會信用不公」、「大學生返鄉沒工作」這類切身議題。
  • 更有效的方式是從一件「地方上共同不爽的事」出發,例如:「某個特定企業壓低薪資」、「公家單位只徵熟人」、「長照資源分配不均」——這些比抽象的階級還要有凝聚力。

4. 文化的障礙與翻譯策略

在小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是靠理念,而是靠信任與過往交情。你可以激烈批判國家,但千萬不能讓人覺得你「看不起這裡」。這是鄉鎮與左翼最大的張力——知識分子常常話還沒講完,就已經被排斥了。

所以語言要換,姿態要低,口氣要軟:

  • 不是「我們要推翻這種制度」,而是「你不覺得最近政府越來越不像話了嗎?」
  • 不是「你是無產階級」,而是「你不覺得你一直被叫去幫忙,自己卻都沒得選?」

5. 總結:革命不是從城市出發,而是從沉默地帶發酵

真正的社會運動,永遠不是在城市裡爆炸出來的,而是在那些被城市遺忘的地方悄悄發酵的。

鄉下不是革命的沙漠,而是被壓抑的溫床。

他們或許不會站出來舉牌吶喊,但他們會在茶餘飯後低聲說:「你有聽說那件事嗎?這真的太誇張了。」

組織從來不是教他們什麼,而是讓他們開始相信:原來我不是只有忍耐一條路。

六、「民主就是一人一票選總統」:幻象下的現實

在我的成長過程裡,「民主」這個詞是神聖的。我們被教導:台灣能夠一人一票選總統,是自由的象徵,是走過威權後終於抵達的終點。但當我開始打工、繳貸款、付手機帳單、在餐廳端盤子、在速食店關店收廚餘,我開始懷疑——這樣的民主,對我而言到底是什麼?

1.投票是權利,但不是選擇

我認識的人,大多沒有真正「選擇」的權利。他們的選擇,早就被現實框死了。

我有個朋友在做配電盤,薪水不到三萬,但加班很多。他跟我說:「哪個政黨對我比較好?我才不信這個,我只看哪一個不漲電價。」我那時聽了只覺得好笑,但笑著笑著,我也笑不出來了。對工人階級來說,投票從來不是選擇理想,而是在一堆讓你生活更難的選項裡,選一個「比較不爛」的。

這不是自由,這是被掐住喉嚨以後的喘氣

2.民主淪為精英的權力遊戲

政黨需要我們的票,但不需要我們的聲音。他們走進工地握個手、在電視上講幾句「青年困難」、提個勞退修法,就好像我們的痛苦被理解了。可投完票的隔天,我們還是要站在熱浪中外送飲料、在油煙前炸雞排、在冷氣壞掉的便利商店掃條碼。

對他們來說,我們是數字;對我們來說,他們是幻影

3.當選舉變成鴉片,民主就不再民主

我們一年到頭唯一被要求「參與公共事務」的時候,是投票。只要投票率夠高、選舉夠熱鬧,媒體就會說「台灣人民展現高度民主素養」。可問題是,那些不參與的人,從來沒被問過為什麼不投。他們可能是太累、太冷漠、太絕望——而不是太自由。

選舉成了定期施打的鎮定劑,讓我們誤以為自己還有話語權。

4.「一人一票」的背後,是一千種不平等

我們的教育、薪資、工作時間、交通工具、媒體接觸……都不一樣,憑什麼說「一人一票」就等於平等?住在天母的中產階級每晚都能在冷氣房看政論節目、討論稅改與國安,而我在打工店裡連晚餐都沒時間吃,怎麼會是同一場民主?

如果這樣的制度不能讓我們過得更好,那它就不再神聖,而只是另一種精緻的壓迫

5.下一步是什麼?

我不是要否定民主,但我要說:這樣的民主,不夠。

工人階級需要的,不是一張選票,而是一個能發出聲音的平台、一個能讓人不再因為請假就被扣薪的制度、一個不是靠中選會維持,而是靠彼此組織起來的生活共同體。

真正的民主,應該從班表裡爭取,而不是從政見會裡聽來。

七、共產主義不可能實現:從中蘇兩國看共產主義的局限性

我從來不信共產主義,但我理解為什麼很多人信。

當你月薪三萬五、租房分期、抽菸解悶,當你知道再努力也買不起蛋黃區的一坪房——這時候,「人人平等、財產公有」這幾個字,聽起來確實很美。

但歷史不是理想的溫床,歷史是個髒水坑。你一腳踩下去,才發現共產主義從來不是救贖,而是另一種壓迫。

1. 蘇聯:革命的勝利,人的敗北

布爾什維克革命打倒沙皇,一開始確實是工人的勝利。但很快地,工人變成口號,黨變成國家,列寧死後史達林上台,整個制度直接走向極權。

工廠仍然存在,剝削仍然存在,只不過老闆換成了國家,薪水換成了配給,罷工變成了叛國罪。原本號稱「勞工階級掌權」,最後卻變成了「官僚階級統治一切」。

共產黨搞到後來,最怕的不是資本家,而是說實話的老百姓。共產主義的理想活在書裡,但蘇聯的現實活在監獄裡。

2. 中國:農民起義的高潮,與「人民」的消失

毛澤東搞農民革命,打倒國民黨,說是要「翻身解放」,結果大躍進、文革一來,所有的知識分子被鬥,農民被搞大鍋飯,死了幾千萬人——這叫平等嗎?還是叫清洗?

中國後來搞改革開放,一路往資本主義奔跑,當年的共產主義口號變成商品,變成牆上的標語、企業的Logo、黨國的光環。真正的農民工,一天工作12小時,睡在鐵皮宿舍裡,月薪2500人民幣,這就是「解放」的結果。

他們連罵髒話的自由都沒有。

3. 共產主義的理論漏洞:人性與權力的悖論

我不反對追求平等,但共產主義最大問題就是:他假設所有人都可以為集體犧牲自己。

問題是——人不會這樣活。人會累、會餓、會貪、會想保護自己和家人。

只要有一小群人握有資源,哪怕他們一開始多麼理想、無私,最後也會變成掌權的精英,然後保護自己、壓榨別人。這不是理論問題,是結構問題。

任何「沒有監督權力機制」的制度,最後都會被權力吃掉。

4. 我們要的不是共產主義,是不被壓榨的生活

我不是資本主義的信徒,也不是共產主義的敵人。我只是一個打過工、做過便當店、被經理酸過、為了發票存錢的普通人。

我不要什麼偉大的烏托邦,我只想問幾個問題:

  • 為什麼我要做到半夜還沒錢買自己的房?
  • 為什麼我爸媽這輩子只能靠勞保活著?
  • 為什麼我只要生病、遲到、失業,一切就全毀了?

共產主義回答不了這些問題,它給的只是一個更大的夢,一個更不切實際的幻想。而現實裡,我們要的是讓生活能撐得下去的制度,一個能夠管住資本、不讓人因為窮就失去人的尊嚴的社會。

不是要國有化一切,是要有選擇的餘地。

5. 總結:理想要勇敢,制度要務實

我們可以批判資本主義,但不能為了幻想再掉進另一個地獄。真正能撐住工人階級的,不是黨的名字、主義的旗幟,而是那些每天願意站出來、彼此照應、不裝懂不說教的同志。

如果說共產主義是一場「想得太理想」的夢,那我們就得學會清醒地夢下去——從勞工出發,從班表出發,從這一口氣該怎麼喘下去出發。

這才是我們的「主義」。

八、三件大事,三件小事

很多人都想改變現況,改變體制,我在前面指出,在改變之前要先組織,我認為組織後應該要釐清目標,所以,我在這邊打算把我認為的目標給提出來,也是我這陣子思考後的結果。

1.柔化革命

這是第一件大事,現在已經不是二十世紀初,沒有這麼多武裝革命的機會,我們應該把「革命等於暴亂」中的等於刪去,應該是「革命等於強化穩定」,這樣不只是更容易散播理念,也更容易引起中間派的共鳴,因為中間派最重視的是穩定,不是改革。

2.建立共識網路

這是第二件大事,目標如果僅僅是組織,那還是不夠的,過去的階級鬥爭概念已經不適用現在的社會,無產階級、中產階級、底層等等往往混雜在一起共同生活,必須要建立起群眾的「共感連結」,讓群眾形成統一的戰線,並且不能過度理論化、學術化,必須口語化、生活化,減少理論門檻的同時,強調日常與信任互助,讓理論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3.持續自我教育與反思

這是第三件大事,組織應當在行動過程中不斷反省,避免重蹈覆撤、重走過度理論化、學術化老路的同時,組織中的每個人都必須清楚「我們是改革者,不是信徒」,避免造神的情況發生,同時,應該從基本出發,讓理論得以相互實踐並滋養,還要開放的包容不同的觀點,避免內部鬥爭消耗力量。

4.建立多元共同渠道

這是第一件小事,不能只有網路文章與遊行,必須要建立多樣化的溝通渠道,讀書會、LINE群、實體聚會等多管齊下,這樣才能讓群眾隨時分享困難與看法,並且讓其他人可以提供各式各樣的資源。

5.以「當下議題」為切入點

這是第二件小事,舉凡漲價、高工時、居住正義、轉型正義等,當下群眾在吵什麼議題,就應當討論什麼議題,苦人民群眾所苦,想人民群眾所想,我會將這件事當作「小事」是因為許多的理論家、思想家們想人民群眾所想,卻從未苦人民群眾所苦,本應該是大事,但是這應該是我上面所提到的「第三件大事」中重要的一環,所以被我獨自提出來。

6.推廣「互助文化」

從各個方面互助,看病、照顧、學習等,不斷互助,不斷幫助,這可以培養群眾的自救能力與合作能力,增加組織凝聚力的同時,也可以強化基礎能力。

九、我們在哪裡,然後呢?

我不是為了寫報告而寫報告。這份考察,不是為了證明我有讀書、有思考、有意識,而是為了試圖抓住那些「活著」但無法說出口的沉默。

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同時,我的朋友有的還在披薩店洗不完的碗,有的還在便利商店看著監視器撐過夜班,我爸媽還在廚房前面談著水電瓦斯怎麼漲得這麼兇。生活從沒因為我寫了什麼而變好,但我希望未來,會有誰因為看到這些,而不再認為「只有我過得這麼痛苦」。

我們都在同一個體制裡生活、工作、被消耗。城市裡的準中產、鄉鎮裡的安穩勞工、年輕的PT與老去的正職——我們其實沒有那麼不同,我們只是不知道,彼此的痛苦其實是同一種結構下的結果。

這份報告不是答案,是起點。

從理解,到連結。

從連結,到組織。

從組織,到……改變。

這一切也許不會太快,但我們要開始相信一件事:我們不是在發牢騷,我們是在發聲。

這不是一次革命的號角,而是一次生活的自白。

如果我們還能說話,那我們還有希望。

如果有人聽見,那我們就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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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流中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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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流中屹立不搖的草,普通人類生命的寫照 嗯,頭像是自己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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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分享了關於社會新創以及中產階級危機的故事。作者在講座中分享了在日本的實踐以及對未來的規劃。分析了中產階級面臨的危機和潛在風險,提出了中產階級需要找回信任的問題,並提出了場域營造的方法論。在2024年以後的日子中,作者希望能進一步累積新的實踐經驗和倡議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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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群深具野心、勇於跨海工作的人,撞上僵固的法律與移工制度;這就是在「另一面」的臺灣,正不斷發生的事。 《移工築起的地下社會》由記者簡永達耗時七年,從臺中第一廣場開始,跨越臺灣與越南多個城市所採集合成的故事,整本書分為「地下社會」、「危險之島」、「異鄉家人」、「人權大浪」四大主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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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群深具野心、勇於跨海工作的人,撞上僵固的法律與移工制度;這就是在「另一面」的臺灣,正不斷發生的事。 《移工築起的地下社會》由記者簡永達耗時七年,從臺中第一廣場開始,跨越臺灣與越南多個城市所採集合成的故事,整本書分為「地下社會」、「危險之島」、「異鄉家人」、「人權大浪」四大主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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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關於中產階級自救會在日本地方創生中的觀察與實踐的講座內容介紹。主講人將分享社會創新和地方創生的情況,以及一些相關案例和方法論的案例學習。講座是關於在日本鄉下怎麼實踐中產階級自救的分析跟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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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關於中產階級自救會在日本地方創生中的觀察與實踐的講座內容介紹。主講人將分享社會創新和地方創生的情況,以及一些相關案例和方法論的案例學習。講座是關於在日本鄉下怎麼實踐中產階級自救的分析跟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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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總是對時局不滿,而公民做出積極的行動。 昨晚的自訓團,來了英法兩國的媒體採訪,團長說明了我們的運作以及面對中共威脅的自我防衛意志,讓外媒知道台灣有這樣的聲音與行動很重要。結束後夥伴們在寒夜中站了一會兒,相互取暖心頭卻仍難掩不安,再三天,台灣的命運又將再次被自己或被別的我們所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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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總是對時局不滿,而公民做出積極的行動。 昨晚的自訓團,來了英法兩國的媒體採訪,團長說明了我們的運作以及面對中共威脅的自我防衛意志,讓外媒知道台灣有這樣的聲音與行動很重要。結束後夥伴們在寒夜中站了一會兒,相互取暖心頭卻仍難掩不安,再三天,台灣的命運又將再次被自己或被別的我們所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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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總統大選。勞動政策比一比⚔️。113總統大選,期望新政治帶來改變。義無反顧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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