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者本來就該要有所自覺，當你的能力不足，你能得到的收穫與回饋本來就相對有限。
因此，即使你可能懷有非常理想遠大的目標，你都必須正視現實，認清自己不完美、不夠好、沒能力，然後學會接受「在不同階段的當下，將自己能努力的努力到最好，並且欣然接受你所能得到的一切」。
努力成徒勞：對努力的疑慮
過去兩年我在方格子沙龍談及「寫作者成長」與「寫作者心理」等相關話題時，幾乎無一例外會強調「寫作者需要持之以恆，努力讓自己被看見」的說法。
這些說法其實省略了很多細節，儘管我認為自己已經盡可能先把許多前提和要素都補充清楚了，但我仍然感覺到，還是有許多讀者沒能搞懂本意，仍然盲目地凝視「努力」，並且偏執地將「努力」與「必然成功」劃上等號──也正因為懷著如此粗糙的心態，「努力成徒勞」就成了他們對努力的疑慮。
首先，努力為何會徒勞無功？這與寫作者對於「寫作的期望」以及「付諸努力的過程」，有不成比例的感受。舉例來說，寫作資歷一年、期望「寫作變現、建立品牌」的寫作者，在這一年之內每個月產出三至四篇文章，並且涉足起碼三至四個文字領域（小說、生活日記、社會時事、算命）；除此之外，還兼作Podcast、圖文創作──對於這名寫作者來說，他肯定付出了比別人多上數倍的努力，所以他認定「應該有能力達到期望」、可以開始寫作變現，文字品牌也應當有知名度才對。
然而事與願違，這一年的付出並沒有讓他成功變現。開設訂閱制、販售諮詢服務、出書，可是願意付費的讀者少之又少。此外，他的寫作社群雖然熱絡不已，可是這股聲量卻未對他的文字品牌起到應有的作用、也就是回饋到變現這件事上。於是他開始產生了「努力成徒勞」的心態，認為努力了一年卻還是毫無收穫。
另一種常見例子，則在小說領域很常見：花了一年多寫了近十五萬字的長篇小說並連載到各大平台，卻發現根本沒有人想看自己的作品。於是，同樣產生了「用一年寫這部十五萬字的作品，根本毫無意義」──又一次的，努力成了徒勞。
努力的目的
回頭審視我們為何「努力」。我相信寫作者之所以努力寫作，自然是希望能藉由寫作實現某種期許或願望。比方說，村長從去年寫小說寫到現在，就是希望靠這部小說受讀者青睞、得到出版社賞識，獲得出版或者跨界原創版權改編、甚至利用AI翻譯接觸到國外讀者等機會；為了實現這份理想，村長甘願用這一年的時間把所有心力都放在寫作上。
努力自然是為達成目標而採取的行動。沒有努力，就不會有成果；但只要努力了，就有機會觸及成果。這是「0永遠是0，但是有了1就有可能創造2」的道理。
事實上不論是誰，其實都很了解自己的目標，也深刻理解「必須付出努力，才有機會實現目標」的道理；否則的話，像前述例子這位寫作者，就不會如此拼命非得要在每個月產出那麼多篇文章內容；村長也不會冒著掉訂閱、被讀者遺忘的風險，埋頭創作。
然而這裡卻有個關鍵問題：
通常來說，寫作者的目標都十分遠大。當寫作者的目標越遠大，實現門檻就越高，與之相對所要付出的努力就越難以量化評估。
就以村長也就是林北我這個案例來談：村長想靠寫小說成名。但問題是，在書市衰退、出版縮緊、提高出版門檻的現狀，村長其實很難實現出版實體書的夢想。就算他想轉向跨界原創版權改編這條路徑，但由於作品沒有出版機會，也就更不可能被跨領域產業注意到。
所以假設村長雖然辛辛苦苦寫完了第一部十萬字的作品，所有出版社卻全都退稿，那麼他也只能嘗試「寫下一部作品」再投稿一次；然而，沒有人保證他的下一部作品肯定能夠引起出版社的興趣。因此，這將是段「漫長而遙遙無期的努力」。
寫作者的「無窮困境」
許多寫作者之所以從一開始充滿熱情到後來對寫作失望，正是因為他們全都面臨了相同的處境：雖然有目標，可是實現目標的條件實在太過苛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努力到什麼時候，因而致使寫作者對努力產生倦怠、茫然、困惑、沮喪、無力甚至是憤怒等情緒，可同時又明白不繼續努力下去不行。
為了後續方便解釋，我將這種處境稱為「無窮困境」。
- 無窮困境：即便知道想要實現某種目標必須付出相應努力，但是無法預期實現目標的明確方法與時間點；讓努力的過程看上去就像是無止盡、沒有成效的，卻又不得不堅持努力，因而陷入無窮無盡的努力困境。
無窮困境是我認為對於寫作者而言最大的挑戰。我在去年出版的《平台寫作倖存手札》幾乎每一個章節也都是在談無窮困境的問題，並從我自己的經驗提供接納無窮困境、或者向無窮困境妥協的心態轉化。
無窮困境的難處在於它基本上是無解的。因為我們前面已經知道，寫作者都有自己的目標，可是這份目標不易實現、也無法準確預期到實現的時間點與絕對解方，導致寫作者只能望著茫茫迷霧埋頭苦幹。
而且由於無窮困境幾乎可說是毫無未來可言，寫作者反而很容易懷有「在努力之後，應當要產生立即性的龐大回饋」的急迫性期待。比如說，花了三天的時間寫了一篇字數約五千字的超級長文，然後就認定在文章發佈的當下，應該要立刻、馬上、瞬間被大量的讀者關注、瀏覽量與愛心數暴漲、被社群廣大宣傳、受到各方公眾人物與媒體賞識、收到網路平台邀稿或出版機會……無窮困境將逼使寫作者萌生過度膨脹的期望或凝視他人成就而產生的虛無幻想，進而導致他們對自己的努力抱持過高期待；等到實際發佈、展示內容卻落得一頭空，或者沒有耐心等待回饋在長遠之後生效（長尾效應），他們就會大感挫敗，導致我在前面提及「努力成徒勞」的窘境。
除此之外，錯估自身能力也是好發於新手寫作者身上的常見問題。有些新手同樣付諸龐大努力，卻忽略自身的寫作技術尚未成熟、對於話題的掌控能力不足、沒有充分知識解析議題、架構文章邏輯手段生澀，甚至錯誤凝視市場現實與讀者生態等問題，以至於他們不管怎麼努力文章就是沒人看、卻將問題指向整體環境不友善而非自我檢視；這種心態當然會加深無窮困境的感受。
努力的真諦
陷入無窮困境之後，我們通常很難再以健康正確的眼光來看待努力。就像曾有人告訴我，他之所以努力寫作，就是真的很想要有好的結果；可是事實就是他不管怎麼寫，文章就是沒人看，他覺得自己不管怎麼努力都毫無意義。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即使沒能達成理想的目標，我們的努力真的毫無意義嗎？
現在跟各位談我自己的過去，可能會讓大家覺得不現實。如果我印象沒有錯的話，我從加入方格子開始的2018年七月一直到2020年年初為止，我的追蹤數才剛破一百。在這段期間，我幾乎每個月都固定產出大量的小說創作，也緊跟時事或絞盡腦汁想一些話題來寫文章。即便如此，我前後還是花了兩年的時間才突破一百人追蹤。
然而，到後來成為「方格子上應該比較有人知道」的村長，卻又是隔了大概兩、三年後的事。這幾年間，我仍然沒有放棄寫作，並且越寫越明確知道自己究竟想寫什麼樣的文字。我不再跟風追時事寫文，也確認自己不想以政治領域發展寫作生涯。我開始專注在寫作這件事，並且只分享與寫作有關的觀點；再更後來，就是融入內容市場與寫作平台觀察，以「經營寫作」為當前的主要核心。
我在這七年從不間斷地寫作，如今我在方格子追蹤數破六百人、沙龍破萬人；出版《平台寫作倖存手札》並售出六十本（最近多了一本）；每週、每日的沙龍貼文或文章都有固定讀者互動、給予回饋──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達成想靠小說成名的理想目標，起碼我深知我的讀者大多數不是為了小說而來。
然而，我在整個努力的過程中仍然一點一點累積了不同程度的收穫。
2019年，我是第一次收到有讀者留言「喜歡我說故事（小說）的方式」；同年年底，首次經營付費專題「奇幻寫作事」就有讀者付費，雖然只有一位卻非常死忠地把我所有文章都讀過一遍；然後還有受邀成為方格子里長等等……（欸對，然後其實我跟方格子簽約過）從「理想遠大的目標」來看待，這些收穫其實根本微不足道，無法立即性、直接性幫助我達成目標；可是要不是在不同階段得到各式各樣的收穫，我的寫作人生恐怕也難以為繼。
花了點篇幅自述寫作經驗，只是想要提醒大家：不要忽視你在努力過程得到的任何成就。
寫了一年兩年卻只得到一點點收穫，確實令人喪氣、無奈。然而就我的經驗來看，這些微小的收穫雖然不會立即體現出它的意義與效用，但絕對會在日後影響我們成長的幅度。就拿我寫過「奇幻寫作事」為例，這個付費專欄我自認為成果不差，但從商業角度來看它是很失敗的商品。可是如果問及「寫了奇幻寫作事，對我的幫助是什麼」，我肯定會說我有感覺到論述能力以及掌控話題、找出讀者興致的能力都變好了；更重要的是，我擁有「經營付費內容」的經驗──這都在往後我寫一連串「發表即爆文」的「談寫作」系列文，以及思考適合我的變現模式時，都展現出我的學習成果。
說點殘酷的話：寫作者本來就該要有所自覺，當你的能力不足，你能得到的收穫與回饋本來就相對有限。
因此，即使你可能懷有非常理想遠大的目標，你都必須正視現實，認清自己不完美、不夠好、沒能力，然後學會接受「在不同階段的當下，將自己能努力的努力到最好，並且欣然接受你所能得到的一切」。
接著，你需要的是學習，透過學習一點一點累積經驗。那些在往後寫作路上獲取的微小收穫不能滿足你，卻會是促進你繼續前行的莫大動力──當然，前提是你要知道這點小收穫其實得來不易。
努力的真諦，不是要讓你能一蹴而就、一下子就達到目標，而是要讓你體認到自身的缺劣，從而學習並改進、反省並思考，然後在數百數千萬次的嘗試中找出適合自己的活法，以此堅持寫下去。
《平台寫作倖存手札》出版一週年，感謝有你
述寫人生，即是寫作的本質──這是我對寫作的理解。寫作寫的是我們的故事、呈現我們的觀點、發揮我們的想像。那些寄託於文字內的思緒，無不出自於我們獨一無二的人生──也正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的，寫出來的文字也絕對不可能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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