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未必有什麼邏輯。
多數人一聽到「工程師」,腦中浮現的常是那種悶頭寫碼、不擅交際的形象。我不確定這印象從哪來,但就算是真的,頂多也只是代表他們只擅長一種語言罷了:一種叫做「程式碼」的語言。
就像有人只會中文,有人會多國語言。工程師只是剛好精通了一種我們不太習慣拿來聊天的語言而已。
我一直覺得,語言是思想的容器。無論是中文、英文、程式碼,甚至數學公式,其實本質都一樣:「都是人類用來描述、傳遞思想的格式。」所以我對語言這件事,總有種本能的興趣。
除了台語。
我不太會講台語。我的年代,學校沒教,家裡也很少講。縱使聽得懂一點,也講不出來。後來剛出社會時,常常被長輩念:「年輕人要學台語啦。」我心裡總會冒出一句:「那你們當初怎麼不教?」
當時剛好住在美國,覺得學台語更是沒用,反倒對粵語感興趣,還偷偷學了一點。
但沒想到,最近在研究唐代文學的時候,竟然讓我對台語重新燃起了興趣。
也許是因為,我慢慢開始理解,「語言」不只是工具,也是一個時代的情感線索,一種文化的聲音。
最近讀了些唐代詩文,意外發現有些語氣、詞彙,甚至整體的語感,竟然和我偶爾聽見的台語有些接近。
我本來只覺得語感有點像,後來才發現不是幻覺。台語裡其實藏著大量中古漢語的遺跡,而且不只是「感覺像」,是真正的「字、音、意」都對得起來。
像是:
尬意(kah-ì)對應 古文「尬合意」
《說文》:「尬,合也」。
就是「合我心意」,現代中文說成「喜歡」。
囥(khàng)對應 古字「囥」,
《康熙字典》記載:「囥,藏也」。
中文早就不用這個字,只有台語還保留:「囥咧」(放著)、囥起來(藏起來)。
有些台語詞彙,和古文裡才見得到的字眼如出一轍,反倒是現代中文裡已經找不到了。
奇怪的是,既然台語保留了這麼多珍貴的語言成分,為什麼我們從小到大,卻幾乎沒人把它當一回事?甚至很多人連完整說一句都困難?研究過後才慢慢理解,台語會變得這麼支離破碎,其實不是因為它不好學,也不是它本身有什麼缺陷,是整整幾十年的語言政策,刻意地讓它斷裂、讓它羞恥、讓它消音。
從日治時代開始,學校裡只能說日語;戰後國民政府來了,又推行「說國語運動」,把所有非普通話的語言都貼上「方言」、「落後」、「沒文化」的標籤。在學校說台語會被罰錢、記過,甚至掛牌子示眾;在家庭裡,很多爸媽也開始改講普通話,深怕孩子輸在起跑點,連同自己那一口母語,也一點一滴地交給沉默。
久而久之,我們學會了說普通話,卻忘了怎麼說自己。
越查越驚訝,我開始懷疑: 我們是不是把一段唐朝的語音檔,誤認成了「沒用的鄉音」?
這件事讓我震驚,也讓我有點難過。
我曾以為,台語只是「老一輩在市場吆喝的語言」,實用性低、沒什麼文化地位。卻沒想到,它其實是一座活化石,一段從古代中國流傳下來的語音記憶。只是我們太久沒去聽懂它,也不再在意它的重量。
語言,本來就不該只用「有沒有用」來判斷。它可能不幫你加薪,不幫你移民,但它能幫你回頭看見一些你本來早就忘了的東西: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祖先說話的聲音,以及他們的羞怯、俚俗、疼愛與憤怒。
我很想找回我們失去的記憶。
或許,可以先從用台語讀讀看《登鸛雀樓》開始。你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本文只是隨筆,內容、尤其是歷史部分可能錯誤百出,也沒有任何政治立場,純屬心情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