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豆學園》之二、關懷的本質

我是在二零一五年，在那年「出獄」的！ 以前我在演講時，講到這一段，我凝視著台下觀眾的表情，然後刻意故弄玄虛的停頓一陣子，接著說出：「我其實是在監獄裡服“替代役”啦！」大家都會忍不住笑出來。 很多年後，我在一個場合，裡頭都是社工和其他助人工作者，我用了一模一樣的梗，那時卻沒有一個人笑出來。我這才驚覺，原來工作真的會影響一個人看待周遭人的方式。 原本聽見一個講師說他「出獄」，後來聽見他說自己只是進去監獄「服替代役」，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過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這些笑聲在訴說著什麼？我選擇保持無知，畢竟同樣一種笑聲，背後可能有千百種不一樣的動力。 我會選擇去監獄服矯正替代役，是因為臺北捷運的隨機殺人事件。 事件發生的時候，我正在老家等待兵單的召集，那時是我人生的最低潮，所創的事業因故歇業、大學延畢到大六最後休學、和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分手，回到澎湖老家，我一無所有，每天情緒都很極端。有時候很高亢，覺得我能改變世界，我要東山再起。有時莫名低落，覺得自己很憂鬱，不想跟任何人接觸，只想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要出門。後來替代役男們在成功嶺受訓時，在一門心理衛生的相關課程，我才知道原來發生在我身上的現象，心理學的學名上叫做雙極取向（bi-polar)，俗話一點說，可能是躁鬱症。 慶幸的是，我有很多的資源，無論是外在的、內在的。在進入人生低潮以前，我曾經上山學習打坐禪修，因此我知道如何中性的往內觀察自己，在自己混亂時給自己一個穩定的心錨，這是我的內在資源。 而我的外在資源，就是接納我狀態的家人，沒有人會評斷我的狀態，沒有人會給我指教、建議，可能因為等兵單的無所事事能被歸類在某種不可抗力因素，也可能我並沒有實質上造成其他人困擾，不知道這樣跟我有沒有機會用「躁鬱症」來看待自己，以及需不需要用這樣的角度看待自己，需不需要吃藥、看醫生，不知道這樣旁人的態度，跟我走出一條不跟隨主流躁鬱症治療的「造癒」之路，有沒有直接的關聯。這也影響了我日後看待被貼上身心疾病標籤的人之獨特角度-看見自己位在他們生命的什麼位置裡，在什麼位置去發揮影響，看見自己在關係裡也是有所責任。 反正，躁期來的時候充滿靈感、創造慾望，就去寫作、勾勒退伍後的創業藍圖。鬱期來的時候就好好休息、閉關，感受身心本來就有的，奧秘的自我修復力。也因此，躁鬱的現象在我身上，意外的成就了一種創造和自我療癒的，「造癒」天份！ 正在那個時候，台北捷運隨機殺人案發生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走到台北捷運的車廂裡，沒有分別的砍殺眼前的人，整個社會都極度震撼、悲痛，那一夜，我也相當難受。 真正讓我難受的是，我對於他行為背後的動機非常好奇。幾個月的情緒震盪、起伏，不斷的自我對話，讓我發現自己內在的糾纏與豐富，我透過內觀自己這個人，發現了每一個人表面的行為，背後都有數不清的脈絡。也因此，我非常好奇，是什麼原因讓一個人進行無差別的殺人，幾個念頭閃過，讓我不寒而慄。 「我敢殺一個人嗎？答案鐵定是不敢！」 「那麼一個無法控制自己，無差別逢人亂砍的青年，到底他的生命要經歷什麼樣的恐怖，才能去做這麼一件驚悚駭人的事？」我一想到，就忍不住瑟瑟發抖。 我止不住我對生命的好奇，從對自己脆弱狀態的自我關懷，似乎讓我更靠近了關懷的本質，或許關懷的本質便是找到自己與他人相同之處，縱使在面對差異時，仍能保有欣賞和好奇的勇氣。 所以，我想著如果能夠進到監獄，會不會有機會更貼近這些跟我明明處在同一個世界，卻又好像存在於不同次元的人，至少我活到這麼大的年紀，還不覺得自己曾經跟「犯罪者」這個角色有非常靠近過。 我想接觸在同一個世界裡，卻處在完全不同社會角落的人。便是這樣的初衷，引領了我走到監獄裡服替代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