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說:「人胸中久不用古今澆灌,則塵俗生其間,照鏡覺面目可憎,對人亦語言無味。”
這大概是人生步入中途的感悟。可「中途」算是什么時間,卻也難以固定。有人活到四十多歲就去世,單按數字來說,二十歲已是「中途」的年紀。有的人卻壽過百齡,知天命之年才算剛剛「中途」。而且有的人就算命在旦夕,也依然沒有這樣的感慨嘆惋,衣食住行,心中所系不過功名二字。無事還要多事,有了還要更有,一生奔忙,哪有一刻停息。
所以,「中途」實是一種覺悟,有所感,有所思,有所信。恰如一只鯉魚,平日里無非追隨同伴,四處覓食,但偶有一日卻心動意會,躍出水面,則天地世界就不再是一水可以約束的了。古人說鯉魚躍龍門而化龍,并且在黃河上硬造出一個景點,但若真有這樣的「化」,恐怕龍門不在崖間石旁,而在這一躍的水面。每個人的際遇不同,約束不同,則自己的「水面」在何處,便自然在各人心間。什么時候,我們忽然有所感覺,也就開啟了躍出水面的契機。
但這種感覺卻不是愉快的,或者說,只有一種不滿足不清楚不明白,才能讓我們去追尋滿足、清楚和明白。
所求正來自所失。
但也無需焦慮,正如花兒開在何處,都會開放。人生的春夏秋冬,并不要總是相同。是青年也好,是中年也罷,甚至到了病老退休,遙望夕陽西下,隨命在朝夕,但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才是一種關于自己的最好。
塵俗是什么?
總要在自己的心中過一過,量一量,照一照,別輕易放過那些苦的日子,也不必總是埋怨過去的自己。從前何嘗不想更好,只是這個「更好」,非要經過后來的一場比較,一番煎熬,一次旅程,才能懂得什么是「更好」。別人的話,正是自己心同此心的預言。讀古人書,讀今人書,并不是因為可以照方抓藥、照本宣科,而是在那保留在文字中的心靈里,我們慢慢懂得了如何安慰自己,如何去往一處更舒適更光明的所在。
人生從不說晚,百歲猶可安心。
照鏡是看自己,對人是知人事。
人生在世,所謂甘苦,無非就是在自己和他人之間的糾纏抉擇。
照顧好自己,也善待他人。
只是年輕的時候,并不懂這些,善待他人就顧不上自己,而照顧自己似乎又缺少理由。總是弄得人也不喜,自己也難歡然,到頭來仍要慢慢理清這一步一步的時間舊賬,再回到開始那份天真,去弄懂每個后悔之中,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身體總是比我們大腦,更懂得如何照顧自己。但身生活總要有心生活的下一階,才能給這一顆心擺放得妥貼安然。
所以,禪宗講故事,一定要讓弟子站在雪地中,詢問唯一迷惑:
請為我安這一顆心。
師傅的回答早已為眾人所知,我便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