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筆記
凡夫執苦為樂的狀態
《念處經》當中提到:「輪迴如針尖,永無少安樂。」我們身處在輪迴中的狀態,就像是坐在針尖上一樣,沒有一刻是快樂的——這是從聖者的角度而言;換句話說,凡夫所追求的世間安樂,對聖者而言都是苦。所以所謂的「執苦為樂」,是從聖者的角度分析——聖者認為凡夫將某種苦妄執為樂,而且樂在其中。
從聖者的角度來看,雖然我們想要獲取快樂,但實際上,所作所為都只是在設法減輕當下的苦,這就是之前一再提到的「以壞苦取代苦苦」——我們只是在設法減輕當下的苦,而沒有找到根治苦的辦法。
唯有認清現狀才會希求解脫
如果有人得了先天性皮膚病,出生之後身體不時會癢,一旦癢就想抓,抓了就有可能會抓破,抓破後等傷口結痂再繼續抓,抓完又破……一直處在這種狀態中。如果當事人不認為自己的現狀很糟,甚至很享受這個過程,那他會不會想治療皮膚病?不會;因為他不僅樂在其中,而且還非常享受。當他認清自己時時刻刻都處在痛苦的狀態中——「雖然我在抓的當下有種快感,但還是不太好受,而且抓久了會破皮流血,那就更難受了」,因而對於自己的現狀感到不滿,這時他會不會想治療皮膚病?會;但這時他的皮膚病痊癒了嗎?還沒有,所以他尚未體會皮膚病痊癒的感覺。雖然無法體會,但他依舊能對痊癒的狀態生起希求;為什麼他能生起那種希求?因為他對自己的現狀感到不滿——這才是關鍵所在。如果我們非常滿意自己的現狀,當然無法對於解脫生起希求;此時我們希求的是什麼?我們希求的是現世安樂。如此一來,怎麼會想追求解脫?但當我們在思惟自己的現狀後,對於現狀感到不滿,這時就會想要改變;為什麼會想改變?因為我們有離苦得樂的本能,一旦我們對於自己的現狀感到不滿,就會想要改變。接著,透過學習並思考:「我之所以會處在目前的狀態,成因為何?在眾多因緣當中,主因又為何?那個因是否能調整?若能調整,之後我會變成什麼模樣?」並對改變後的那種狀態生起希求;如果希求心夠強,我們就會付諸行動。由此可知,上述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是否滿意自己的現狀」,而不是「我們能否體會解脫的樂」。
我們應該冷靜思考:「我的現狀真的像得了皮膚病般如此不堪嗎?」這才是關鍵;並且在思惟後應該得出一個結論:輪迴中所有的問題都是投生所導致的、都是取蘊所導致的。
投生的因緣
「投生印度」這件事有沒有因?如果有因,它的因是常還是無常?如果是常,常如何促使那個人投生印度?另外一個選項,若是無常,請問:那是色法還是心法?在此不需要討論不相應行法,因為所有的不相應行法都是依著色法或心法假立而成的。
排除了色法後,只剩「心法」這個選項;而在心上只有「心的本質」與「心的能力」兩個選項。其中,「心的本質」——唯明唯知;然而心唯明唯知的本質並非錯亂因。排除這個選項後,只剩下「心的能力」;那麼心上的能力是何時留下的呢?對此,佛家的回答是:「心在動念後留下的。」這就是所謂的「造業」——當我們以身、語做某件事情時,心也會不斷動念並且留下各種能力,這些能力都會累積在心上,這種狀態就稱為「造業」。
把握臨終引發正向欲求
提到「欲」或「欲求」,「欲」其實有很強的力量。雖然輪迴的主因是欲,但是解脫、成佛的關鍵也是欲——因為「我想出離」而生起出離心;因為「我想追求無上菩提」而生起菩提心。換句話說,雖然輪迴的主因是欲,但若能善加利用我們心中的欲,它也有可能成為解脫、成佛的關鍵;重點在於:我們想要什麼?如果我們想要持續追求世間安樂,那樣的欲就是輪迴的主因;但如果我們試著改變自己的念頭:「我不想再追求現世安樂,我想解脫、我想成佛,那是我的終極目標,而且我已經規劃好該如何走解脫之道、該如何走成佛之道……」這時我們心中的欲也是強而有力的。
死後形成中陰,中陰投生到某個精血中,投生後設法維繫生命,這三個階段都是「欲(貪)」在主導——因為有欲(貪),所以想取;這就像我們喜歡某種水果,就會伸手拿取一樣。因此,在十二緣起當中的「取」,也是以「猴子爬樹摘果實」作為譬喻;為什麼猴子會去摘果實?因為牠想要,所以會設法取得。以上是探討「業會影響意識選擇某個投生處」。
認清投生過程找出輪迴主因
一旦了解「所有的問題都因投生、取蘊而起」,之後如果不想一再面對相同的困境,就應該作出決斷:「我不要取蘊。」但要如何才能不取蘊?問題是:如何才能不貪蘊體?
我們應該善用自己心中的欲——「我想取蘊」是一種欲,「我不想再次取蘊、我想跳脫這種狀態、我想脫離業和煩惱的束縛、我想解脫……」這些也都是欲,我們應該善加利用這些欲,設法從原本「我想取蘊」調整成「我不想取蘊」。
這堂課的結論是:所有問題都源自蘊體,而形成蘊體的主因是「業」和「貪」;因此,若想改善自己的現狀,就應該從業和貪著手,而這兩者當中又以貪為主。所以問題的核心是:如何才能不貪求蘊體?
■ 心得
輪迴是苦
佛法認為「輪迴是苦」,簡言之,人活著只有痛苦而沒有真正的快樂。活著就像一種皮膚病:癢帶來不適,抓癢時暫時產生快感,但抓久了便會破皮流血。這種比喻呼應了叔本華所認為「歡愉只是痛苦的消極中止」觀點;也呼應了拉岡所說的「執爽」,即以痛為快、以苦為樂的傾向,本身是一種「倒錯」狀態。
若進一步細思,許多被視為正向的思維似乎都具有「倒錯」的結構,也就是將過程當成目標。例如,「延遲享樂」似乎並非為了最終的享樂,而是將「延遲」本身當成目標,導致一生都在不斷地延遲,最終與享樂無緣。「英雄旅程」也類似,旅程的目的本應是「歸返」,但我們卻沉迷於不斷地「啟程與啟蒙」,終其一生汲汲營營,難以獲得真正的休憩。人生的意義似乎也難逃此理:意義帶來痛苦,但我們卻「執苦為樂」,而且樂在其中,這本身是一種難以察覺的「倒錯」。
輪迴的問題
佛法認為,輪迴中的所有問題,皆源於「投生」與「取蘊」。從這個角度看,佛法帶有明顯的「反出生主義」色彩,因為出生即意味著投生與取蘊,是產生一切痛苦的根本原因。
然而,佛法在分析「投生」的理論時,似乎建立在「心物二元論」的框架之上,也就是色法與心法是分離的。雖然主張「身的續流」與「心的續流」彼此別別無關,但中觀理論又提出「我與蘊非一非異」的觀點,這裡便引發諸多疑惑。換言之,笛卡爾「心物二元論」的問題也會出現在佛法中:若色法與心法彼此獨立,是否意味心法可脫離色法獨存?若真如此,是否會落入外道所謂「常、一、自主」的「我」?
欲求的問題
佛法進一步認為,我們應該善加利用欲求,設法把原本「我想取蘊」轉換為「我不想取蘊」。這也引出了之前我所提到的問題:如果暫且將「輪迴」存而不論,佛法應該是認為最好不要出生,並且死亡(死無後有)才是解脫。佛法所希求的「滅諦」,其實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絕對死亡」的狀態。
這種「希求絕對死亡、欲求絕對死亡」的立場,值得玩味。似乎與佛洛伊德的「死亡驅力」有所不同,在這個假設下重新審視佛法,便會發現「輪迴」本身頗像是「小對體」一般耐人尋味。
2025.08.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