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凡是牽涉到人性與道德敏感的問題,就容易觸碰一些界線。紅燈區、安樂死、同性議題,還有我們現在討論的代理孕母,亦是如此。
對於代理孕母,我始終保持中立,不是因為冷漠,而是我太清楚,作為一個旁觀者,要真正看透其中所有深沉的雙面向——那層層包裹溫暖的複雜,複雜背後的渴望,是多麼困難。
有人認為,透過代理孕母,可以幫助他人實現為人父母的夢想,也能減輕自身的經濟困擾。你有沒有想過,有些父母擁有完整的愛心、家庭與經濟條件,卻因生理原因,一生無法擁有自己的小孩,是生命中最純粹的缺憾,與金錢利益無關。對他們而言,這不只是「商品」的問題,把它說成商品,甚至可能是一種侮辱。
許多人認為小孩的出生,會有代理孕母的基因,其實並非如此。現代技術下,代理孕母只是出借子宮,孩子的基因仍來自委託的父母,血緣清楚。然而,情感的羈絆,又豈是血緣二字能完全說盡?
外界對代理孕母的偏見,多半是將自己的恐懼與善意投射在她們身上,害怕她們被強迫、身體受損,或者「租借子宮」的想像。這不禁讓我想起,許多人對「性工作者」的刻板印象,把她們與「不潔」劃上等號,卻鮮少人追問她們為何走到這一步。
佛家曾言:「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旁人千言萬語,終究抵不過當事人一句「我願意」或「我不願意」。真正的理解,從不在他人口舌之間,而在當事人的親身經歷與心底感受。
以現行規範而言,社會對代理孕母仍有不同意見。雙方永遠聽不進對方的理由,恍若兩座孤島,固守各自的信仰海岸。母親少了孕育過程,無法體會懷胎辛苦與分娩劇痛,也涉及商業化與身體自主等複雜問題。未來小孩可能要理解自身出生的方式,家長則需重新思考生產過程。以往生小孩是「未知又驚喜的禮物」,代理孕母或領養則可能以不同形式呈現生命的過程,驚喜的感受也不同。
提起領養,那也是一種方式,但無法完全替代「代理孕母」。領養雖免去孕期風險,也能提供一個完整的家庭,但被領養的小孩,血緣與成長方式截然不同。親子情感需要時間建立,被領養的小孩,也可能遭遇虐待或疏離。甚至,有些嬰兒被領養,有人是否曾思考過他們的權利。當小孩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是否會認同被領養的家庭?
有人說,沒被人領養的小孩就變孤兒。許多小孩即便尚未被領養,仍生活在寄養家庭、保護機構,或受到親屬的關懷。他們不被「領養」,並不代表缺少關愛與陪伴。被領養,的確多了一對父母,但那真的是小孩所渴望的嗎?其實,這只是大人們安排的路,非孩子自己的選擇。
從古至今,人類社會便存在領養制度,規範和接受度隨著不同時代與文化不斷演變,從最初的繼承香火到現今有完整的領養制度。這說明社會對「親子關係」不同的定義,並非一成不變。代理孕母作為新興的生育方式,社會觀念的轉變也不可能一蹴可幾,必然經歷漫長的調適。
於此,我們的選擇大多受到社會環境與壓力影響,不管支持或反對,該思考的,不僅是簡單的二元對錯,而是該如何在變遷的社會中,為不同的生命與選擇找到合適的平衡點,並把問題點降至最低,讓正向的,持續延伸出更好。
若有一天,AI 能執行代理孕母的工作,人們可能不用再爭論「女性身體是否被商品化」,也不必擔心孕期風險。然而,新的問題隨之而來:當孩子沒有母體孕育,母親的角色與親子關係將被重新定義。親子情感,不僅源於懷胎十月的辛苦與等待,這是任何工具無法完全複製的。就像繪畫創作,若沒有經年累月的練習與功力,只靠工具幾分鐘完成,作品的價值與情感表達,也會有所不同。
當人口銳減,「生育」將不再只是個人的選擇,也牽動社會結構與人類未來。那時,代理孕母或領養的普及可能變得順理成章。「生」與「養」的界線,也可能被重新定義。如果 AI 代理孕母能消除基因遺傳疾病,這是否是一種更負責任的生育方式呢?
成為父母,從來不是單一選擇,正如古語「水能覆舟,亦能載舟」,每條道路都有風險存在。代理孕母始終是提供給渴望生命的一個可能。面對時代的流動,道德、文化與情感的層層拉扯,何謂正確?絕對——自始至終,本就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