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幾天睡覺時,察覺到一件活了這麼久的事情,直到那一刻才明白。
當時,我太過在意反倒輾轉難眠,不過並非本篇文章討論的焦點。
在意的是,天生失明的盲者,他們眼前的景象究竟是什麼?
他們只能靠嗅覺、聽覺和觸覺,在一生中不斷體會。我們畫畫是因為腦中有畫面,搭配視覺和手感去呈現;他們的圖畫,不是依靠眼睛與腦海的連結,而是憑藉手指的觸感去描繪。
如果從未見過某樣東西,想把它畫成一幅畫,卻像被困在一個封閉的房間裡,交錯繁雜的問題儼然而生。
不只是看不到的問題,還涉及到想像的層面。假設盲者的世界是一片深黑,要畫出景象,沒有精準的視覺,又怎麼聯想?若無聯想,又何以繪作?畫出景象,得先倚賴看見;必須透過畫面與想像彼此交融,才能建立起整個結構,這是一道多麼無解的循環難題。
試著閉上眼睛摸一條毛巾。它有顆粒感,形狀是長條的。你知道,是曾經看過或觸摸過它。
換個角度來說,假如毛巾沾染上砂子,你摸到的不只是表面的顆粒感,還有一層細細的粗糙。當你把手移開,砂子會隨著手指脫落,有些甚至黏在你的掌心。
你清楚砂子容易被帶走,同時知道它不是毛巾一部分,是因為你了解砂子沾染到自己手上,看見它掉落。然而對一個天生盲者來說,砂子、毛巾、手心,三者的關係是需要用時間與感覺,一層層去堆疊思索,只是從沒看見任何事物,是該怎麼思索想像?又該如何意會到事情?
他們腦中缺乏一些「看」的基本認知。我們認為再簡單不過的事,對他們來說,可能都是一種奢求。換一個層面去想,對他們來說「沒有視覺」不一定是缺憾,而是另一種「完整」。
他們的世界沒有光與景的交錯,蘊藏我們難以想像的豐富,他們細聽鳥鳴,觸摸比我們更細膩的質地,讓他們以另一種方式『看見』這個世界。
我並不是想貶低或替他們辯解,只是常聽人說他們可憐,與其說可憐,不如說值得敬佩。
他們的生活,缺少了大多數人習以為常的一種感官。好比你進入一個能自由飛翔的世界,那裡沒有人需要飛機,也沒有其他交通工具。出國、上班全靠雙翼,就連電梯都顯得多餘,因為只要「飛」,就能抵達任何樓層。
就當大家習以為常的時候,你反而無法飛行, 「不能飛」就如同盲者少了「視覺」的能力。
回到最初的問題,天生盲者的眼前畫面是什麼呢?
就像你經過一攤鹹酥雞,我問你聞到了什麼?
你會說鹹酥雞的香味。
早晨爬山時,我再問你現在是什麼味道?
你會說是清新的空氣,讓人神清氣爽。
最後再問你,當你走在一條普通的街上,旁邊既沒有鹹酥雞,也不在山林中,此刻,空氣飄散的味道是什麼呢?
這種狀態,好比天生盲者眼中的「無」,或許不是單純指顏色或某種空間,而是一種連「無」都沒法深刻言論的意象。那是個平時不會在意的姿態,彷彿你平常不會刻意去感受空氣的味道(盲者亦不在意眼前的存在),只有當聞到氣味(觸摸物體),才會開始留意。
若不是我們這些看得見的人告訴他們,或許他們從未想過,眼前其實──有畫面,也讓他們多了一絲渴望。
如今,他們擁有一幅只有自己能懂得的畫面,那是我們無法觸及的所在,同樣地,他們未必能理解我們的世界。
所以,誰的缺憾更深?誰又能自詡無缺?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