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三月的風吹過屏東,總有些故事如風中塵沙,輕拂而過,卻又沉重地烙印在土地的記憶裡。如今,當我們走過屏東火車站前,繁華的街景、車水馬龍的喧囂,很容易讓人忘記,七十多年前,這裡曾是怒火與鮮血交織的戰場。那場被稱為「三四事件」的悲劇,如同二二八在屏東的縮影,是無數在地人心中永遠的痛。而那些曾「做洪水」的人們,他們的悲與憤、勇與懼,正待我們重新拾起,細細聆聽。
怒火延燒:屏東三四事件的源起
歷史的開端,要從一場無法遏止的怒火說起。1947年2月28日,一聲槍響在臺北劃破天際,這股民怨的火焰,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向南延燒。3月2日,消息傳抵屏東,在地的知識份子、青年學生和民眾,長久以來對新政權的失望與不滿,終於找到了爆發的出口。那時,屏東市參議會副議長葉秋木,一位留學日本、心繫家鄉的左翼青年,成了這場風暴的中心。他召集了群眾,組織起義,試圖以和平手段與當局交涉,為人民爭取權利。
3月4日,是屏東歷史上一個充滿張力的日子。清晨,火車站附近發生了小規模衝突,這成了全面對峙的訊號。民軍代表向市長龔履端提出交涉,要求憲兵隊與駐軍解除武裝,將權力歸還人民。這份訴求,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無疑是對舊秩序的挑戰。然而,龔市長的拒絕,讓事態急轉直下。民軍攻佔了警察局,奪取槍械,怒火被武裝,憤怒的人群擁上街頭。在混亂中,葉秋木被推舉為臨時市長,短暫地接管了這座城市。
那晚,在憲兵隊的圍牆外,燈火搖曳,氣氛劍拔弩張。葉秋木與市參議會秘書簡清榆前往與市長協商,雙方達成暫時的共識:憲兵不開槍、收繳民間武器,試圖將這場風暴引向和平。然而,葉秋木最終卻被要求留下,被軟禁在憲兵隊中,成了待宰的羔羊。
衝突升高:群眾與憲兵的對峙
3月5日,屏東的怒吼,從市區延燒到山林。數百名下山支援的原住民,與民軍一同包圍憲兵隊。這場抗爭不再只是漢人與當局的衝突,它跨越了族群的藩籬,呈現出全島人民共同反抗的決心。這份跨越族群的團結,讓這場事件更顯其歷史意義。然而,也正因為這種廣泛的支持,讓當局感受到了更大的威脅,為後來的血腥鎮壓埋下了伏筆。在民軍與原住民的強大壓力下,憲兵隊被迫退守屏東機場,雙方在那裡展開了激烈的對峙。
屏東三四事件的血腥收場,發生在國民政府援軍抵達之後。3月8日,援軍進入市區,隨即展開無情的戒嚴與大逮捕。那場短暫的民權高光時刻,瞬間被黑暗與恐懼所吞噬。

葉秋木(AI修復)
血色清算:葉秋木與莊迎之的悲劇
在這場鎮壓中,有兩位人物的命運,特別值得我們反思與哀悼。一位是領導者葉秋木,另一位是市長翻譯莊迎之。
葉秋木,這位屏東人的精神領袖,在3月9日被捕,旋即被羅織「暴亂首謀」的罪名。根據口述歷史,他在3月12日公開槍決前,遭遇了極其殘酷的凌虐,被割去部分身體器官(耳鼻及生殖器),並被遊街示眾。最終,他倒下的地點,就在屏東市台灣銀行前,那個如今不起眼的三角公園。那片土地,曾染上他最後的血色,記錄著一個知識份子為民請命的悲壯終曲。
另一位悲劇人物,是市長翻譯莊迎之。他僅僅因為通曉北京話,在3月4日的談判中擔任翻譯,試圖居中協調,卻在事後被誣指為「暴徒首犯」。在沒有任何司法審判程序下,他於3月11日被公開槍決在屏東市圓環。當時,他的背上被插著「死刑犯-莊迎」的牌子,遊街示眾。這座如今被闢為長春公園的圓環,其寧靜的表象下,隱藏著一段無法抹滅的人權侵害歷史。2018年,促轉會正式將此地審定為「不義遺址」,為莊迎之的冤屈,立下了一座無聲的墓誌銘。
屏東三四事件的傷痕,不僅止於兩位領導人的犧牲。鎮壓行動導致至少103人被捕,21人遭到通緝,許多無辜民眾的人生從此被徹底改變。警員王瑞琪、教員黃西川,他們僅僅是事件的旁觀者或維護者,卻也遭受了無妄之災。王瑞琪雖被判無罪,卻仍被關押、撤職,從此背負著政治犯的烙印;黃西川則因嚴刑逼供,導致身心重創,差點賠上性命。這些個案,無一不在訴說著,當權力失去節制,普通人的生命與尊嚴,是何其脆弱。
做洪水的人們:歷史的呼喊
屏東三四事件,是一面歷史的鏡子。它讓我們看見,當年「做洪水」的人們,是多麼奮力地想為家鄉掙一個更好的未來。然而,這場以民怨為引的抗爭,最終卻被血腥鎮壓所終結,留下了無盡的悲痛與不義。那些不義遺址,不是為了仇恨,而是為了紀念與警醒。它們提醒著我們,轉型正義的道路,就是要直視歷史的黑暗,讓逝去的冤魂得以安息,讓後代子孫得以從中汲取教訓,確保這樣的悲劇,永遠不會再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