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沙利葉,是在眾多長老中,屬於女王大人唯一的血脈,且生父不詳。我的身分不代表特別,更不是責任,而是象徵欺凌的開端。
「嗚──好痛⋯⋯母親大人、老師救我!」他的哭喊聲引起了周遭老師的注意力。
沙利葉從小就被丟進溫斯魔法學院,此間貴族學校如同巨大的關係網,每位同學身後皆代表一個家族,僅有他最獨特,是女王大人授意將他扔進學校,並自生自滅的存在。起初,同學們會礙於女王的身分而敬重他,可從丟紙球等輕微的試探來看,女王其實並不在意這孩子。於是,他便被當作學院中最底層的存在。
許多老師見狀,皆冷漠的路過,被逼至角落的小沙利葉將雙手緊護著腦袋,試著不被他們踢到。
「沒人要的垃圾,就算會讀書有什麼用?還不是被我踩在腳底。」其中一位男同學說道。而他身後的人們開始放肆地笑,絲毫不畏懼在導師辦公室旁霸凌他人。約莫過了五分鐘,大夥們逐漸覺得「踢球」毫無樂趣,就朝他頭頂啐了一口痰便揚長而去。
「嗚⋯⋯嗚⋯⋯」小沙利葉不停發出抽泣聲,害怕被他人發現會招來更嚴重的毒打,但忍耐這種事情,對於魔法學院中,小學五年級的學生而言,實在過於困難。
此時,躲在門後的一位女老師,悄悄遞出手帕,並悄悄地說:「你是五年一班的學生吧?來這給你。」她遞出一方淡藍色的手帕,上頭有栩栩如生的魚圖案,是美麗的刺繡。
小沙利葉從來沒有見過如太陽般的存在,起初有些害怕她伸出的玉手,而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幾秒鐘過去,沒有熟悉的痛感,才緩緩睜開雙眸,用通紅的眼眶看著來人。
「老⋯⋯老師,謝謝妳。」他邊擦拭眼淚邊遮住臉上的鱗片,恐懼被陽光照見醜陋不堪的自己。
「沙利葉,你知道魚鱗的意義是什麼嗎?」女老師溫柔地望著他。小孩子迷茫地搖了搖頭。
「魚鱗,在熾熱陽光的照耀下,是閃閃發光的鑽石喔!而在清冷的月光中,是銳利的刀子,所以啊──不要為了拿到世界上的寶物而哭泣,要懂得使用它,好嗎?」她將手掌放在他的頭上輕輕地撫摸。
小沙利葉的眼底,在剎那間,彷彿開了整片的花海,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老師,妳叫什麼名字啊?怎麼知道我叫什麼的?我之前沒看過妳。」放下戒心的他,對於初次顯現的光芒,抱有強烈的好奇心。而她只是搖了搖頭,輕聲說:「校服上都有資訊,而我⋯⋯要走了。」小沙利葉不明白「走了」是什麼意思,是會再見,還是再也不見。他僅用茫然而堅定的眼神,目送她離去。
從那天起,小沙利葉除了上學的時間外,更加頻繁地出入女王的藏書閣,除了喜歡吸收知識外,他更想知道身上的「鱗片」有什麼作用。畢竟愈瞭解自己,愈知道如何保護自身安全。雖然他仍是厭惡著鱗片所帶來的痛苦回憶,可至少,不再連帶著厭惡自我了。
某日,成年的沙利葉,仍與平時一樣探索藏書閣的書。可此次卻與往常有一絲不同,這細微的變化,被敏銳的他捕捉到了。他自認對於書架上的書非常了解,閉上眼睛摸著書皮,便能知道書名。可當他隨著不尋常的氣息,前往最深處的書櫃時,愕然發現,原先是按照紅、綠、藍排序的書本,竟憑空出現一本黑色如字典般厚重的書。他爬上梯子將其拿下,《朝代更迭的歷史》,它隱約發出暗紅色的微光。
書中前半段,就是前朝一些他早已爛熟於心的事實,但在看見「本朝時」他遲疑了一下,畢竟迂腐的史官,並不會犯下將記錄本遺落在藏書閣,此種低級的錯誤。於是,從此處起,他決定將每句每字刻在心底。
第五〇七頁:「我朝的王之血脈,皆被下了特殊的詛咒,必須將身上的魚鱗傳給下一代,方能長壽,否則將死於病痛之中,無法治癒。女王將其傳給沙利葉,其父是⋯⋯目擊者雪琪逃往溫斯魔法學院後,力竭被捕,並死於酷刑。」沙利葉震驚於自己,原來僅是母親延續生命的物品,更是替執著永生的女王,盛滿詛咒的容器。須臾他大笑出聲,眼尾有一顆淚珠悄然墜落。
當他想要再次翻開書本,看清楚生父之名時,此書就瞬間消失了。也罷,荒謬且污穢不堪的真相,已經不必再費心了解了。
「呵⋯⋯我這麼努力⋯⋯想得到母親大人的青睞,想站穩自己的地位,這算什麼,我想回應『她』的溫柔,最終卻是死亡,這又算什麼?」終於癱軟在地的沙利葉,仍沈浸在痛苦的情緒漩渦中,無法自拔。周遭因他混亂的思緒,而聚集許多銳利的魚鱗,須臾,四散在各個書籍上,書本的中央皆被如利刃般的鱗片刺穿,他卻恍若未覺。
直至藏書閣深處的書籍,全被他毀壞之時,那幾近一潭死水般的眼眸,從沙利葉的眼底浮現,再也沒有過往的茫然,取而代之的,是逼視真相的銳利眼神,與不著調的微笑,氣質不再澄澈、穩重,而是身為貴族的痞氣,與目中無人的傲慢。
「既然一切皆是荒謬的笑話,我何不坐下欣賞這些丑角繼續演戲呢?豈不是有趣的很?」憤怒過度的沙利葉,胸口不斷起伏,可隨即內心卻又被詭異的冷靜取代。兩種能量不停在他的周身環繞,所經之處漸漸浮現一層又一層的鎧甲,直至部分頸部及頸部以下的位置,皆被覆蓋為止。
「這僅是身為觀眾的基本素養罷了。」語畢,他一個彈指,一面金色華貴的面具便出現在他手中。從他戴起的面具的此刻起,曾經的他便死在得知真相的剎那了,現在──是在大戲開場前,盡情享受娛樂項目的玩家沙利葉。
十年後,因度厄在某次執行任務時,因過於固執而被同伴在回程時教訓一頓。他們前往主人在王宮外的豪宅。自從藏書閣那日後,他便決定帶著少數信任的僕從,在外買下一座奢華的莊園。他也不再看書,轉而沈迷於各式各樣的遊戲之中,宛如這個王國如何,皆與他無關。
他派出得力的兩位下屬,基淑與因度厄,查出女王在他身旁安插的眼線。二人完成任務後,便立即回到莊園,與沙利葉報備。「沙利葉大人,女王派來的眼線被憤怒的因度厄絞殺了。」與因度厄同為沙利葉的屬下,基淑無奈地說道。
「因度厄,你知道小魚是大魚的餌嗎?」沙利葉邊射飛鏢邊惋惜地說。
「沙利葉大人,我不知道什麼魚不魚,我只知道要剷除一切會傷害到您的人事物。」因度厄躬身回答。
「噓──魚是群居的,你張口會嚇跑牠們的,真不知道你這古板的模樣像誰,基淑,因度厄你們都回去吧。」沙利葉一點餘光都沒分給他們。待到他們二人將奢華的大門闔上時,腦中卻不自覺浮現當時,全身是傷的自己躲在角落,有個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伸出手為他帶來陽光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