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噢?你醒了?」
睜開眼睛,你發現自己身處在奇特的空間內。地板是茵綠的草皮,小小的窗戶斑駁褪舊,周遭牆面油漆剝落、暴露磚體。空氣瀰漫好聞的花草香氣。而且說話的人緩緩靠近,香氣就越鮮明。
你望向來者,在慌亂中警戒著他。
「你不需要這麼緊張,我不會害你。」
動人悅耳的男性嗓音柔聲安撫著你。你莫名感覺到,每次只要他一開口,緊繃的神經就會立即潰洩,壓抑的情緒頓時瓦解。他的聲音帶給你安逸、舒適,甚至沉醉……就好像在極度疲倦時洗上熱水澡一樣放鬆。
你差點為他著迷。

「你好,我是禦寒手套先生。」男人開口。同時,你的視線恢復了。你發現這個空間裡不是只有這位自稱禦寒手套先生的男性,還有一面破碎的鏡子,以及玩具鴨。鏡子裡有好幾顆眼珠子以及笑得讓人發寒的嘴巴。鏡子對你很感興趣。
你注意到男人慎重地握著手裡的湯匙。
鴨鴨。
「這位是我服務的主人。」他注意到你的目光,笑說。「雖然我自己很少這麼叫──你可以稱祂『褻瀆的湯匙』。」
你從那根湯匙身上感覺到深不見底的慾念。
「至於祂,」禦寒手套先生瞥了後方的鏡子一眼。「祂是碎鏡。沒錯,邪神,跟我的主人一樣。」
碎鏡瞪著禦寒手套先生,但禦寒手套先生一點也不在乎。
你猛然憶起不久前的遭遇:你闖入祭壇、被困住,然後慘遭從祭壇降臨的某樣事物分食。
你記得自己早已破碎不堪。
「是把你召喚過來的傢伙救了你。」禦寒手套先生察覺到你的心思,苦笑道。「你當時只剩一顆頭了,真可怕!那傢伙氣得要命,差點跟天使打了起來。這可是大事,要是祂們真的大打出手,恐怕整個『觸境』都會崩毀。」
禦寒手套先生的話語令你產生許多疑問。
「嗯,好──的!首先呢,觸境,也就是這個世界,是邪神、惡靈、一些怪物和怪咖的居所;至於邪神?回憶一下,在你生活的世界,是不是有各式各樣足以把你壓得喘不過氣的『概念』?它們很抽象、沒有靈魂,卻會在必要時刻影響著你的認知甚至威脅性命,就好比說恐懼、鬥爭、憂鬱、絕望……碎鏡、那傢伙以及我的主人等等,就類似這些概念,只是祂們更具體;祂們的所作所為,也都是概念的實質展現。喔對,嘉海爾女士當然也是邪神!幸好你沒去找她。幸好,呵呵。」
禦寒手套先生在談及嘉海爾時笑聲爽朗,卻令人毛骨悚然。經他這麼一提,你老覺得當時如果真的去找她,會發生比起被天使吞噬還要更驚悚的下場。
「至於你問我提到的那傢伙是誰?嗯……我不能說。我們只是受祂請託把你帶回來,並在允許範圍內協助你;就像現在我正在回答你可以知道的問題,以及給你一點……提示與提醒。」禦寒手套先生頓了頓,說。「總而言之,不建議你繼續深究了。來吧!是時候該做正事了。」
「正事?」你茫然望著他。
「怎麼,難道你不是為了處理碎鏡而來?」禦寒手套先生皺著眉頭──或者應該說,皺起毛絨絨的針織外表。
你看了一眼被稱作碎鏡的邪神,然後急忙抽回視線。你想起老鐵匠,你確實曾答應要幫他,可是事後你反悔了、逃走了。
「如你所知,碎鏡是個性格惡劣、喜歡四處搞破壞的麻煩混蛋。但凡是被祂詛咒的對象,都會被弄得支離破碎。」禦寒手套先生舉起握著湯匙的手,擺出舀湯的動作,重複了五次,然後對著湯匙點了點頭。「我和我的主人之所以守在這裡,就是為了監視祂;畢竟我們都不希望碎鏡弄糟太多人的靈魂,那樣會害我的主人少挖許多樂趣……喔,我說得太多了。」
禦寒手套先生將勺狀的頭部往上舉著,雙手握著握柄。
「要想處理碎鏡,首先,你就得找到『交換禮物』。」
「交換禮物?」
「沒錯,交換禮物,那是祂的名字,而且你早就遇過祂了──記得嗎?在禮物荒原的大塊頭。」
你想起那頭扛著大袋子的野獸。
「交換禮物有我們需要的祭品。要想得到它,我們就必須準備禮物跟祂『交換』──我知道該上哪找到禮物,我這就準備送你過去。」
只見禦寒手套先生將湯匙向下一劃,空氣就像是桶子裡的冰淇淋被刮出長長的凹痕,然後暈散成扭曲的洞。
你詫異望向洞的深處,裡頭的景象令你有些熟悉。
禦寒手套先生走到你身邊,按住你的肩膀。「來吧,該上路了。」
「等一下!我還沒打算要……」你焦急地抗拒。
「唉。事到如今了,我不懂你怎麼會以為自己還有選擇。」禦寒手套先生嘆了口氣,語氣變得嚴肅。「我想你要明白,我好說歹說也只是受人之託,我的耐心有限,我的主人也是……只不過,祂不耐煩的方向跟我不太一樣。我真心奉勸你,最好按照我說的做。還有,別再擅自亂下決定了,這對你很不好。然後,小心教父。」
禦寒手套先生不等你抗議,一把將你推向洞裡。
「對了!我差點忘記告訴你:既然你已經知道交換禮物的稱謂了,你就得付出代價。提醒你一聲,下次碰到祂時,最好先把前一次的代價償付乾淨,否則的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唷!」

你再次回到了公園。
公園的景色就如你初來乍到時一模一樣。
但經歷了這麼多怪事,公園的安逸反而讓你有種安心感。
只不過你再清楚不過:你不可能有半點享受這份安逸的餘裕。
旁邊的座椅上,現在多了一位鬱鬱寡歡的小男孩。

「您好,先生。」男孩彬彬有禮地說。「您突然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你注意到男孩手裡抱著有舞者雕像的音樂盒。
就在你猜想,這個音樂盒會不會就是禦寒手套先生提及的禮物時,男孩低頭看一眼自己的音樂盒,看了看你。
「您想要我的寶物嗎?先生。」
你本來打算否定,禦寒手套先生的警告卻在這時候閃過腦海。你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就給您吧。」男孩沮喪地說。
你心生愧疚,想著要向男孩坦白,但男孩已經拿著音樂盒起身站到你面前。
「只不過。」他說。「父親說過,如果有人想從我手裡搶奪珍視的東西,那我就必須讓對方也失去些什麼。」
男孩伸出一隻手。
「把你的一部分,交給我吧。」
在男孩說話時,音樂盒忽然運作。舞者雕像伴隨著斷斷續續夾雜雜音的音樂轉動。
雕像既沒有手指與耳朵,也沒有雙眼與牙齒。
男孩的臉色陰沉。即使沒有明說,你已經知道自己不得不配合他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