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下的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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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台灣的深夜總帶著潮氣。ICU 的燈微白,監視器上血壓 88/52,心率 108。林先生五十九歲,腦出血術後第三天,因高滲鹽水治療引起 serum sodium 157 mmol/L。護理師說:「尿多得像水,昨天一天三千多。」我聽著 CRRT 機台的嗡鳴,想起他入院時的昏迷模樣,與如今的多尿、口乾、血鈉飆升——這是我們自己製造的渴。

凌晨一點,主治醫問:「要不要調低高滲液?怕腦壓又上來。」我想到 1982 年 Worthley 在 Crit Care Med 發表的報告,那是高滲鹽水(hypertonic saline)第一次被系統性用於顱壓控制。這個方法拯救了無數重症病人,也偶爾將腎推向深淵。

第一個決策軸線是液體策略。高滲鹽水持續輸注讓 serum osmolality 已達 340 mOsm/kg。若再降太快,腦細胞會因 osmotic shift 腫脹;若持續過高,則腎髓質的 countercurrent mechanism 將崩壞,導致 osmotic diuresis。

我調整 infusion pump,把滴速從 60 mL/hr 降到 30,再補上 balanced crystalloid 少許維持血流。

第二個決策軸線是酸鹼。血氣顯示 pH 7.33,HCO₃⁻ 20。這是高氯性代謝性酸中毒(hyperchloremic metabolic acidosis)。我讓呼吸治療師調整 ventilator,微微增大 tidal volume,以呼吸性代償暫時維持平衡。

在 monitor 微亮的光裡,我想起生理學史上的一個畫面——1958 年 Berliner 在 Bethesda 實驗室中描述 Henle’s loop 的 countercurrent multiplier,從此我們理解了腎臟如何在微米間保存水與鈉。如今,我們用藥液打破那個平衡,只為保住腦幹的呼吸。

三點,林先生的尿變淡,血鈉降到 152。護理師在記錄上寫下「漸趨穩定」。窗外開始泛白,光線透過百葉窗打在 CRRT 機的濾器上,細微的反光像某種脆弱的希望。我輕輕關掉一盞燈,只留滴水的聲音在空氣裡。


評論

高滲鹽水在控制顱內壓(ICP)時的有效性已被多項研究確認,但其對腎功能的副作用常被低估。過高的 serum sodium 或 osmolality 可誘發 osmotic nephrosis 與急性腎損傷(AKI)。近年比較研究指出 balanced crystalloid(如 Plasma-Lyte)較 0.9% NS 可減少酸中毒與 AKI 風險(SMART trial, NEJM 2018)。在臨床上,液體調整的節奏與監測遠比數值目標重要。醫療決策的倫理張力在此最明顯:每一次輸液與抽血,都是在不同臟器之間取捨灌流與滲透的平衡。(重勝)



參考文獻

  1. Worthley LI, Thomas PD. Treatment of raised intracranial pressure with hypertonic saline. Crit Care Med. 1982;10(10): 531–533. DOI:10.1097/00003246-198210000-00004
  2. Semler MW, Self WH, Wanderer JP, et al. Balanced crystalloids versus saline in critically ill adults (SMART trial). N Engl J Med. 2018;378(9):829–839. DOI:10.1056/NEJMoa1711584
  3. Berl T, Verbalis JG. Pathophysiology of water metabolism in the ICU. N Engl J Med. 2016;375(6):585–594. DOI:10.1056/NEJMra1602261
  4. Berliner RW. Renal concentrating mechanism: an overview. Am J Med. 1958;24(5):730–737. PMID:13554314
  5. Prowle JR, Bellomo R. Fluid administration and the kidney. Curr Opin Crit Care. 2010;16(4):332–336. DOI:10.1097/MCC.0b013e32833adf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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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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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 Notes from the ICU 動靜脈間的臨床手記 在這裡,呼吸與腎臟的交會點,不只是數值與機器,更是抉擇與故事,記錄病房裡的拉鋸,文章融合臨床現場的真實感與文獻的證據,希望是典雅、深刻,又能對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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