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本被沒收後的日子,林默感覺自己像一隻被強行剝去了保護殼的蝸牛,每一寸肌膚都暴露在空氣中。他將自己縮得更緊,幾乎想融進教室角落的陰影裡——這片曾讓他安心的「觀察據點」,如今成了喧鬧集市裡的孤島。每一次與江辰不經意的視線接觸,都讓他如同被燙到般迅速移開,而江辰的目光則複雜得多,混合著審視、探究,以及一絲林默無法理解的緊迫感。
他預想過最壞的情況——江辰會將畫本的內容公之於眾,他會成為全班的笑柄,被貼上「偷窺狂」、「怪胎」的標籤。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江辰將那個深藍色的秘密穩妥地保管著,彷彿從未存在過。這種懸而未決的沉默,比公開處刑更令人窒息。
直到週三下午的自習課。陰影籠罩了林默的課桌。他抬起頭,對上江辰那張無可挑剔的笑臉,只是這一次,那笑容裡帶著一種明確的、不容拒絕的目標性。
「林默,放學後班級籃球友誼賽,缺個替補,你來吧。」語氣是友好的,卻更像是一道溫和的指令。
林默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籃球?那對他而言是另一個維度的、充滿不可控碰撞與喧囂的宇宙。他本能地搖頭,聲音細若蚊蚋:「我……我不會。」
「沒關係,很簡單的,我教你。」江辰的笑容不變,語氣甚至更加溫和,但手已經搭上了林默的課桌邊緣,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場,「總是坐在這裡多悶啊,就當活動一下,嗯?」
這不是邀請,這是一場精心包裝的「綁架」。林默能感覺到周圍同學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羨慕,彷彿在說「能被江辰邀請是多大的榮幸」。他騎虎難下,拒絕會顯得他不合群、不識抬舉,接受則意味著要踏入他極度恐懼的領域。
「我……」他臉色發白,手指緊緊摳住課本邊緣。
「走吧,就這麼定了!」江辰彷彿沒看到他的掙扎,或者說,他習慣性地將這種掙扎解讀為需要被「推動」的羞怯。他伸出手,眼看就要去拉林默的手臂。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而充滿不耐煩的聲音插了進來。
「喂,江辰。」
是李昊。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像一堵牆,擋住了部分光線。他雙手插在褲袋裡,眉頭習慣性地皺著,臉上是他標誌性的、略帶暴躁的神情。
「人家都說不會了,你聽不見嗎?」李昊的聲音不算大,卻帶著一種粗糲的真實感,瞬間刺破了江辰營造的那層「溫和壓力場」,「強拉著人去有意思?打籃球而已,缺個人地球還能不轉了?」
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地看著李昊。他平時獨來獨往,除了體育訓練幾乎不參與班級活動,誰也沒想到他會為最沉默的林默出頭。
江辰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裂痕,他收回即將觸碰到林默的手,轉向李昊,語氣依舊保持著風度,但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硬:「李昊,我只是想讓林默多參與一下集體活動。」
「集體活動?」李昊嗤笑一聲,眼神裡帶著一種看穿一切的嘲弄,「他不想去,就這麼簡單。非要按著別人的頭參加,那叫集體活動還是綁架?」
他的話像一塊石頭,砸破了那層名為「友好」的窗戶紙。江辰的臉色微微變了,他顯然不習慣有人如此直接地挑戰他的「好意」。
林默怔怔地看著李昊那寬厚的背影,心頭湧上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是感激,但更多的是震驚。他從未與李昊有過任何交集,這個用憤怒武裝自己的少年,為何會為他挺身而出?
僵持之際,下課鈴聲尖銳地響起,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江辰深吸一口氣,迅速重整旗鼓,臉上再度掛上無懈可擊的笑容,彷彿剛才的對峙從未發生。他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好吧,看來今天時機不對。下次再說,林默,班級活動還是要積極參與哦。」
說完,他若無其事地轉身,融入了下課湧動的人流。
人群漸漸散去,林默還僵在原地。他低頭快速收拾書包,只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當他拉開書包拉鍊時,動作卻猛地一頓。
書包裡,靜靜地躺著一張摺疊成方塊的紙條。
他心頭一跳,迅速環顧四周,然後背過身,小心翼翼地打開。
紙條上沒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出來的、略顯古怪的字體:
**「觀察者不止你一個。無需言語的同盟,已收到你的頻道。——W」**
W?是誰?沈心悅(Shen Xinyue)?那個比他自己更隱形的「異世界建交者」?
林默攥緊了紙條,彷彿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看向那個窗邊的座位。沈心悅正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攤在膝蓋上的一本書,側臉安靜得像一幅剪影。她沒有看他,彷彿一切都與她無關。
然而,林默知道,就是她。
**三天後,他在課桌抽屜裡發現了一塊粗糙的黏土小星星——黏土邊緣還帶著指印,是李昊常握雕塑刀的指節形狀。他將那顆星星握在手心,粗糙的顆粒感帶來一種奇異的、踏實的暖意。**
**這天午休,教室裡瀰漫著飯菜香和慵懶的閒談。林默從洗手間回來,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黏土星星的細微觸感。他剛坐下,就發現自己的課桌上多了一本陌生的、封面是樸素墨綠色硬殼的筆記本。**
沒有名字,沒有標識,就那樣突兀地躺在他的數學課本上。
冰冷窒息的世界,彷彿因李昊那道粗糲的聲線、這張無聲的紙條,和這顆沉默的星星,裂開了三道細微的縫隙。光,似乎終於有機會透進來一點點。
江辰的「友情體驗」是程式化的、帶著壓迫感的入侵。而李昊的解圍和沈心悅的密信,卻像是來自世界邊緣的、無聲的同盟信號。
他依舊失去他的素描本,依舊身處漩渦之中。但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