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化的政治轉向:進步的外衣,復古的靈魂
2025年,台灣和日本政壇都迎來歷史性的一刻 — 中國國民黨選出首位女性黨主席鄭麗文,高巿早苗當選首任日本女首相。表面上,台日政壇二位女性當選都象徵著女性政治參與的重大突破,但探索更深層的問題是:為什麼當政黨走向極端時,女性反而更頻繁地被推上前線?這並非台灣和日本獨有的現象,因為從歐洲到亞洲,「極端主義的女性化」正成為一種全球趨勢。
法國的瑪琳·勒朋(Marine Le Pen)、義大利的喬琪亞·梅洛尼(Giorgia Meloni)、日本的高市早苗(Sanae Takaichi),以及台灣的鄭麗文,雖然政治光譜各異,卻共享同一套修辭:以「女性形象」包裹強硬路線,替保守與民族主義的議程穿上柔性的語言外衣。
這種現象的背後揭示了一種更深層邏輯:性別已成為權力再生產的戰略工具。
理論視角:從「去妖魔化」到「女權民族主義」
法國政治學者Sylvain Crépon提出的「去妖魔化」(dédiabolisation)理論指出:極右政黨為了擺脫「法西斯」標籤,刻意透過女性化包裝軟化形象,即利用女性臉孔作為「情感緩衝」:因為當男性說出排外言論時會被視為攻擊性,而女性說出同樣的話,卻能被解讀為「母性的保護本能」。這意味著當極右政黨需要去妖魔化以爭取權力,且同時要保持激進性以做出巿場區隔時,女性代言人就成為完美的策略工具。
同時,荷蘭學者Sara Farris的「女權民族主義」(femonationalism)概念更揭露了這一策略的本質:以「保護女性權益」之名,行「民族排他」之實。在這種框架下,女性權利只屬於「本國女性」,「外來女性」被視為威脅文明的他者。
當勒朋用「女權」包裝反移民政策、梅洛尼以母性言語強化民族純粹性、鄭麗文以「女戰神」形象合理化強硬路線、高巿早苗以母性來包裝民族純化的道德象徵 — 她們都在進行一場精緻的「柔性極端主義」操作。
案例對照:從歐洲到亞洲的三面鏡
1. 歐洲的「母性民族主義」
在法國、波蘭與德國,極右政黨紛紛推出女性領袖或候選人。
她們主張「保護女性安全」以正當化反移民政策。例如德國 AfD 曾以女性議員為代言人宣稱:「難民危機是女性權益的終結」。
數據顯示,2017 年德國國會選舉中,儘管AfD獲得男性選民14.1%的支持,而女性選民僅有7.8%支持,仍然讓女性形象把「排外」論述變得「合理」。
2. 日本:高市早苗的「民族母性」
首位日本女首相的高市早苗,強調「守護日本」與「維護傳統家庭價值」,主張修憲、擴軍、反對同性婚姻與女性改姓自由。
在她的敘事中,「女性」象徵的不只是政治進步,而是民族純化的道德象徵。
她的政治語言融合了「母性保護」與「愛國責任」,讓保守主義不再顯得陳舊,而是一種「女性勇氣」的展現。
3. 台灣:「女戰神」的柔性攻勢
鄭麗文的勝選、徐巧芯的對抗性發言、陳玉珍的挑釁行為,都展現出一種相似的政治表演性:她們能說出男性說會被罵、但女性說反而被視為「直率」的語言。
她們被稱作「戰神」,但戰鬥的不是父權,而是用性別光環去掩飾更深層的政治極化。
這些案例背後,都指向一個共同現象 — 當代政治極化的柔性包裝化。
理論延伸:情感資本主義與政治消費
社會學者伊娃·伊魯茲(Eva Illouz)提出「情感資本主義」的概念,即情感被市場化、被消費,用在政治上亦然。
在民粹化時代,選民尋求的不是政策理性,而是情感認同與宣洩出口。
女性政治人物因此成為理想的「情感商品」:
- 她們可以是「慈母」:保護國民免受外敵威脅。
- 可以是「戰士」:對抗被描繪成抗敵的他者。
- 也可以是「受害者」:訴諸「被誤解、被打壓」的情感。
她們的存在為極端立場注入了「溫柔的合法性」,讓權力更順滑地滲透社會。
結構分析:女性臉孔為何成為極化的必需品
從政治學的角度來看,極化體制需要「情緒加速器」以維持群眾動能。而女性角色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缺,因為她們的形象可在「脆弱」與「堅強」之間切換,使極端主義更具延展性,這不僅是性別現象,更是權力美學的轉換。
在父權主導的政治結構中,「女性領袖」被用來象徵改革與現代性,卻往往服務於舊有秩序。
她們的崛起不是父權的瓦解,而是父權的再包裝。
溫柔的反思:看見粉紅陷阱
這一切提醒我們:當女性登上權力舞台時,值得問的不是「她終於成功了嗎?」,而是「她的成功是否被用來掩蓋了什麼?」
真正的性別平權,不只是「誰」握有權力,而是「權力如何運作」。
如果女性只是被用來柔化暴力、粉飾排他或作為政治宣傳的道具,那麼這不叫做女性賦權,而是女性被收編。
寫這篇文章,並不是要以敵意角度看待這些女性,相反的,是希望能夠看見她們的選擇往往是在既有權力結構中求生、找到自己位置的結果。(延伸閱讀 當女性被推上「玻璃懸崖」:危機中的領導與制度的真相)
真正的反思與進步,是在看見這些矛盾後,仍能溫柔而有意識地問自己:
我想支持的,是誰的力量?
那股力量,究竟是為了誰而存在?
那股力量,對我和他人的影響是什麼?
唯有當女性不再只是被利用的符號,而能重新定義權力的本質 — 當「以柔為形」不再被利用來包裝極端,而是真正成為連結、修復與覺察的力量時 — 粉紅色才不再是權力的遮色,而是真正自由的顏色。
在極化的時代,女性的出現不該只是為政治打上柔焦濾鏡,而可以是照亮權力陰影的光。真正的柔仁,不是包裝,而是理解與轉化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