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日子緩緩駛過,離開恩蕙後,左右閒著也是無事,開始發憤讀書,發現念書沒有我想得難,也沒有那麼枯燥,於是突飛猛進,在高三的時候申請到一所不錯的大學,進了恩蕙當初最想讀的中文系。望著校門口嶄新的晴天,有樹木和花草的芬芳,我第一次對新生活有了盼望,選了離家很遠的南部大學,街邊巷口的小吃味飄散這座城市,有陽光烤過和緩的香氣。
我走在騎樓上,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和一個男孩在路上相撞。
後來,我們成了男女朋友。
他對我不錯,是個溫柔的好人,就算我是個孤僻、古怪,不愛社交,也不愛出門的女朋友,他也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假日陪我上圖書館,平日陪我吃飯。也許他也看得出來,我沒有很愛他,只是需要一個無聲的陪伴,不過他似乎並不介意,這可能也是我們兩個感情長治久安的秘訣。
就這樣默默交往了兩年,低調卻穩定,我也逐漸喜歡上他。我喜歡他沉默的時候,沉默上揚的嘴角,溫暖而寧靜。於是我開始對他上心,上心的表現卻是偶爾發脾氣、吃醋,原來愛得反面真的不是恨,是冷漠。他卻頗為開心,將這些視為我動心的證明。正當日子悠悠駛過,駛過中國古籍、近代文明、戲曲小說,上大學的日子,我一發不可收拾地讀了好多書,讀到後來欲罷不能,開始產生了創作的念頭。
於是我越發孤僻,越發一頭栽進自己的世界,生活中唯一的窗口只有他—廖宣智。後來我們同居,養了一隻貓,小名丁點,和鬍渣公爵長得很像。
正當我快要遺忘高中那段勇闖陰曹地府的時光時,歡歡的出現提醒了我。某一日的清晨,當我睜開雙眼,只見歡歡插著腰,頭帶紫色的頭巾,將長髮綁成一個馬尾,在腦後搖擺,用俏生生的眼睛望著我,說:「蘇雨芹,我找你找得好辛苦,現在我終於下人間歷練了,我現在十六歲,正是當初我認識你的時候,你的歲數呢。」
我笑著說恭喜,問:「你有什麼計畫?」
她說:「先吃個蛋餅再說吧,我有打聽到,這裡的沙茶蛋餅很好吃,你記得我們一起去吃的石頭火鍋嗎?那個沙茶醬我至今無法忘懷,在天庭搞了個復刻版,我爸也是吃了那之後,認可我有很厲害的廚藝,才願意讓我來人間學習,畢竟人間有味是清歡。」說完得意一笑。於是我帶她穿遍台南的大街小巷,小心躲開亂竄的摩托車,來到那間乍看不起眼,細看也很簡樸的沙茶蛋餅攤。點了老闆現桿的粉漿蛋餅,厚實香軟的煎蛋,刺激胃口的沙茶,再配上一碗溫厚的豆漿,正宗老台南人的早餐應該是這個,不是牛肉湯才對。
歡歡說:「我很想去見見花東的大山大海,要不你帶我去吧。」於是我騎著台灣的坐騎—摩托車,帶她駛過蘇花公路,至夏裡有炙熱的陽光,是適合穿短褲,露出修長美腿的時節,但為了防曬,我們還是把自己包成中東婦女。我和歡歡一路上都沒說話,專心欣賞沿途的蔚藍海洋,盛夏的花東海岸是閃耀的藍寶石,發著璀璨的光,山是耀眼的碧,鮮艷而充滿青草香。歡歡忍不住在路上大叫:「我愛夏天!」我將摩托車停在一個路口,指著前方蜿蜒的山徑,說:「我們今晚住這。」於是我們一起走上去,爬到氣喘吁吁的時候,就會看見門口,橡木色的門上繡著年輪般的紋路,枝葉的光影打在門上,綻放幾朵小白花。我忽然想到恩蕙,莫名悲傷。天氣很好,你若在場,該有多好。
輕啟門扉,歡歡將後背包隨手一甩,癱在沙發上,大力喘著氣,說:「好累喔。不過這間小木屋真美,我喜歡!」我們倆簡單地在山腳下的全家買了些零食、飲料、泡麵,歡歡問我:「這三年過得還好嗎?我看廖宣智那男人不錯,挺溫和的。」我說:「他是還不錯。」
歡歡忽然露出神秘的微笑,小聲探問:「說!你們幾壘了?」
我笑著回:「你才16歲,打聽這事幹嘛?」
「我是天上來的,可不適用你們人間的條款。」歡歡笑著說。
「還……行吧。」
「喔喔!那就是很好,我知道蘇雨芹不太會說話,如果蘇雨芹說還行,通常就是一般人口中的『超級好』了,對吧?」歡歡笑得前俯後仰,我拿起沙發上的枕頭砸了她一下,說:「好啦,不要拿我取笑了,那你呢?還有鬍渣?」
「我的話,還不錯啊,和我爸軟磨硬泡那麼久,終於等到他答應我的時候了。鬍渣後來離開文曲星,轉到仙桃林工作,你也知道的,仙桃林是我在管,肯定不會虧待他,他現在過著和退休差不多的日子,是隻快活的貓。」
「那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說。
歡歡抱著膝蓋,衝我露出微笑,說:「不過比起我們,你應該更想知道恩蕙的下落吧?」
歡歡的話令我不由自主地挺起腰桿,問:「恩蕙……她後來怎麼樣?」
「她投胎到義大利的一個美麗小鎮了,具體名字叫啥我也忘了,不過她真的在當『綺蘇予』了,哈哈哈。」我想到那段荒謬的時光,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歡歡又說:「我們找一天一起去探望恩蕙吧,我買了一扇門,只要打開,我們就能到義大利了。」
歡歡的話令我的生活充滿新盼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