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記當時，我的父母正在鬧離婚。
小小的我，被離家出走的媽媽帶著到處跑。
一開始，我還覺得好玩，
因為不用上學，還有好吃的，
也不用面對像怪獸的爸爸。
然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
我開始害怕……
我在心裡偷偷地問：然後呢？
幾天後，我看著、聽著媽媽不知道在跟誰講電話。
其實我聽不太懂，但是媽媽看起來好生氣。
我，開始有點害怕……
過了一陣子，媽媽把電話掛掉了。
我鬆了一口氣，
然後努力擠出微笑，看著媽媽。
接著，我聽見媽媽說：
「阿妹，如果爸爸、媽媽離婚了，妳要跟誰？」
那一瞬間，
媽媽……好像也變成了怪獸……
然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是我的兒時記憶。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我才知道——
原來，那個時候，那個小小的我，
那麼傷，那麼痛，那麼害怕。
但是，她好勇敢，好努力。
那時候，那個小小的我，
害怕失去爸爸這個生活支柱，
也害怕失去媽媽這個安全港。
甚至以為——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乖？
是不是只要我乖、我聽話，
爸爸、媽媽就不會分開？
所以，那個小小的我，
學會照顧自己。
餓就自己找吃的，
沒有飯就吃泡麵、吃水果、吃糖。
冷就縮起來，
捲成蝦米狀，把雙手夾在雙腳之間最暖。
自己準備、自己上學、自己讀書。
小小的我，還學會做家事，
洗衣、曬衣、折衣、洗碗、掃地、拖地；
學會照顧弟弟，
泡奶、餵奶、抱小孩、背小孩；
甚至學會媽媽給弟弟唱的搖籃曲。
那個小小的我，
逐漸安靜……
逐漸乖……
逐漸不再哭鬧……
逐漸不再說什麼……
逐漸不再表達自己……
逐漸以為——
安靜=安全
乖就會被愛
聽話才能被愛
我走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一直到在社會摔得頭破血流，
才慢慢發現——
原來，那是錯的。
原來，我還停在那裡。
我想把她帶回家，
我想養大她，
我想告訴她——
妳可以犯錯，我會為妳兜底。
妳可以失敗，我們可以一起重來。
妳可以哭鬧，我會抱著妳。
妳可以大笑，我會為妳開心。
妳可以生氣，我會陪著妳。
妳可以恨，可以怨，
但不論發生什麼，
不論妳是什麼模樣，
我，依然會愛妳。
所以現在的我，
想像著回到過去，
緊緊抱住那小小的我，
摀住她的耳朵，
帶著她，離開那個有毒的家。
然後直視她，看著她，
堅定地、暖聲地告訴她：
「妳很棒，妳很好。
不是因為妳很強，
也不是因為妳很厲害。
只因為妳就是妳，
獨一無二。」
「那不是妳的錯，
妳也不需要為此負責。」
我堅定地伸出手，
溫柔地看著那小小的我。
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
然後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半天。
她握住了我的小指，
我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她嚇了一跳，想逃。
我鬆開她的手，撓她的癢癢肉。
她，終於笑了。
我再次伸出我的手，
靜靜地，溫柔地，看著她。
這次，她堅定地握住我的手，
小小的，溫暖的。
我說：「走吧，我們一起回家。」
回到家，我告訴她：
那個時候發生什麼事，
她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原諒。
我教她——
妳不需要為大人找理由。
而且不論有什麼理由，
都不是大人傷害妳的理由。
我不能一直在這裡，
但我會陪著妳長大。
我會教妳保護自己，
直到妳不再需要我。
我希望我們都能學會愛自己。
她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
我告訴她：「這裡很安全，妳想要做什麼都可以。」
我察覺她的拘束，
所以我開始做自己的事，不再關注她。
然後我聽到電視的聲音，是長靴貓。
她在吃薯片，喀滋喀滋的。
我洗完澡，開始有點睏，問她要不要一起睡。
有很多絨毛娃娃和抱枕，
可以打滾、打枕頭仗的那種大床。
她點點頭，
然後我們一起躺在床上。
本來我以為今天就這樣了，
我以為，我會真的睡著的……
但是，我聽到她說：「我要回去。」
一開始，我有點驚訝，
但是我想——啊，那就是我啊，
那麼脆弱，又那麼堅強。
原來，她一開始被我抱走，卻沒有掙扎，
不是因為她不怕，而是因為——
她知道我是誰，所以她願意遷就我，
她知道我需要那個「拯救」的過程。
後來，我停下來，也是因為她。
我知道，突然被抱走，小小的她也會害怕。
所以，我停下來，等她，陪她。
現在，她說，她要回去。
我想，是的，我們必須回去，
為了她，也為了我。
她需要自己親身經歷一次，
才能真正為自己做決定，
而不是聽我描述。
因為就算是我，也不能替她做決定。
而我，也需要陪著她、看著她，
看著她經歷、選擇、處理。
陪她走完這一遭，
也讓我真正完整我自己。
這一次，她不再是被推著走、被逼著承受，
而是她自己選擇去經歷、去看清、去面對。
然後，她真的懂了——
她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她知道怎麼愛自己。
我聽到她跟我說：「我要走了。」
我看到她轉身準備離開，
我有點慌。
那一瞬間，我們的角色似乎對換了。
她像個大人，而我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像是個被留下的孩子。
但是我不敢，也不願意叫住她。
她該是自由的，我想。
然後，我看到她停下腳步，轉身走向我。
這是第一次，她主動走向我。
她知道，我在害怕，她能感受到。
而我也知道，她發現我在害怕了。
但我沒想到，她會伸手抱住我。
我聽到她說：
「如果妳需要我，我會回來。
所以不要怕，好嗎。」
她還是走了。
這一次，她不是被遺棄的小孩。
她帶著力量、帶著選擇、帶著愛離開。
而我知道，
她不是真的離開。
她只是——終於自由了。
我希望下次見面，
我已經把大家找回來，
我們可以一起開茶話會。
我希望，那個時候的我們，
都已經學會愛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