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在巴塞隆納街上,偶然遇見的小花
有時候,一個人的善意,對另一個人而言,可能是一種傷害。
-
繼上一篇的情緒劇場,其實當天還有兩個我想記錄下來的經歷。為什麼不一次寫完?主要是我覺得這些人物值得擁有各自的篇幅,也算是向他們致敬 - 感謝他們成為這趟巴塞隆納之旅中的老師。
-
那天的導遊團裡,有個獨自前來的英國女生。
我沒有機會與她多交談,但能感受到她對文化歷史和藝術的濃厚興趣。她常停下腳步拍照、自拍,也時不時發問。
走在她身邊時,我忍不住想像:是什麼讓她決定一個人旅行?她是學生嗎?在做什麼樣的工作呢?
我們最初的交集只是幾次相視而笑。
直到眾人走在一段石板路上時,她突然踩到一個坑摔倒。大家驚呼著湧上前去,有人伸手想扶,我也下意識地靠近。
那一刻,她的臉漲得通紅,可以看出身體某處在痛,但她卻把那些手全都揮開,大聲喊道:
“For god’s sake, please leave me alone.”
那時我剛好站在她面前,瞬間有些尷尬與失落。腦中滿是疑問:為什麼她不願接受幫助?明明大家都是出於好意,也沒有人嘲笑她,為何她的表情裡盡是羞愧?
其實我只是想確定她沒有受傷。如果有需要,我願意幫她找醫護人員。但她大喊的瞬間,讓我忽然感覺到一種陌生的距離感,像是我的關心被誤解成了冒犯。
那份好意的動機原本是想減輕她的痛苦,卻沒想到反而成了她痛苦的一部分。
我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心裡一酸,也開始懷疑自己:難道我們不該伸出援手嗎?
即使無法完全理解她拒絕的原因,大家還是很識相地散開,有點像一群受驚的鴿子同時飛離。
同團的一位中年男子也在一旁說:「All right everybody, you all hear her. She’s not there, nothing happened.」
-
事件過後,我一路都在想 - 是什麼樣的經歷,會讓一個人對他人的善意如此抗拒?
我忽然想起去年與先生去日本旅行的場景。
在回程機場 check-in 時,先生什麼都沒說就走向另一個櫃檯。那時我很焦躁,不知道該跟還是不該跟。旁邊一位熱心乘客看到後,試著給我方向和安撫我。
我心裡其實很感謝,但那份關心在當下卻讓我更不舒服,因為我需要的,是先生的回應,而不是一個不了解我的人。
但那位乘客有錯嗎?沒有。
就像想要幫助英國女生的我們,也沒有錯。
無論是想要幫助的人和拒絕幫助的人,各自都有自己的起心動念。只是若沒有真正的理解或緣分,再純粹的善意,也可能成為負擔。
生活與治療裡似乎也常如此。
當家人或朋友陷入困境,我們自然會想伸手拉他們一把,但有時對方不領情,甚至會覺得我們越界了。在諮商中也是,若在信任尚未建立前急著介入,個案往往會更快抽離。我曾遇過那樣的治療師,自己也犯過同樣的錯誤。
-
這次與英國女生的相遇,讓我重新定義了「幫助」。我看見自己潛藏的一個僵化信念:「我提供幫助,所以你必須接受」。但其實,沒有人有義務接受任何人的善意。對方有權拒絕,也無需為我們自以為的好意負責。
當我們願意尊重他人的選擇與界線,或許,那才是真正成熟的善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