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404 Not Found:逃兵教官與夏日海風的復健指南
秋冽泉剛結束 STL 單位那串「任務密集到像要把靈魂壓成二維碼」的戰備演算法專案。
這位三年零請假、一次性炸掉所有特休假單的男人——終於拿到那張由參謀總長親自簽署的特批假單。
紙上沒有寫歸隊日期,只用紅筆醒目地圈出了一條特殊的附加條款: 『強制指令:三十天內,禁止任何形式的通訊聯繫。違者,視同加班。』
就這樣,他從那座精密運轉的軍事巨獸中「蒸發」了。就像繃緊了三千多個小時的鋼索驟然斷裂,巨大的反作用力將他拋向了一條名為「自由」的光明大道。
離開前,他將那塊刻著編號的軍牌扔進抽屜最深處,連同那身筆挺到能割傷手指的制服一起封存。關上抽屜那一刻聲音比槍機上膛還要悅耳。
他拖著一只行李箱,搭上夜車一路向南,最終落腳在 B 區最南端——那條被浪花日夜打磨得發亮的公路盡頭。
房東接過那張身分證,掃了一眼上面標示的軍籍,又抬頭看了看秋冽泉那雙即使在靜止狀態下依然在瘋狂掃視周遭環境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來度假的遊客,倒像是一台忘記關機、還在不斷運算彈道與威脅係數的高頻雷達。
老頭只是挑了挑眉,什麼也沒問。
沒問軍階、沒問背景,只是隨手拋來一把機車鑰匙,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油門在右邊,煞車不太靈,別騎進海裡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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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週,這是一場關於「▐ ▌」的復健。
他幾乎什麼都不做。每天清晨四點半,生物鐘像精準的軍用鬧鈴將他強制喚醒。他會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枕邊,指尖在空蕩蕩的床單上抓了個空,心臟猛地漏跳一拍——才驚覺自己已經不在那張以秒計費的值班表上。
他翻身下床,光腳踩上微涼的陽台地磚。看著遠處海平面的那條銀線一點點裂開,金紅色的太陽像顆定時炸彈般在水面引爆,將殘存的夜色撕得粉碎。
鹹腥的海風粗暴地灌進鼻腔,像是有隻看不見的手拿著針筒,將他肺葉裡積攢了三年的硝煙味與冷卻劑氣味,硬生生地抽走。
第二週,身體開始甦醒。
他開始跑步。不是軍中那種講究「配速、心率、戰術規避」的精密儀式,而是一場亂七八糟的發洩。
他在沙灘上狂奔,踩到碎貝殼就罵一句髒話,遇上追著他吠的野狗就大笑著加速,直到大腿肌肉抽搐才停下。
跑完也不做核心收操,整個人呈「大」字型直接癱進滾燙的沙堆裡,任由陽光把皮膚上的汗水烤成一層薄薄的鹽霜。
偶爾,有當地的野孩子騎著改裝腳踏車經過,衝著他大喊:「大哥哥,你是來拍猛男寫真的嗎?」
秋冽泉笑得岔了氣,嘴角誇張地咧到耳根,連沙子黏在門牙上都懶得吐掉。
這種放空對他來說並不容易。
有一次,他盯著海鷗衝入水面捕魚的軌跡,腦中那台關不掉的超級電腦突然自動運轉起來。視網膜彷彿自行疊加了一層 AR 戰術介面:海鷗的俯衝角度 63 度,風速修正值 1.2,預判落水點座標,攔截成功率 98.7%……
「去你的攔截率。」
他痛苦地閉上眼,用力甩了甩頭,把那些懸浮在空中的綠色數據與公式甩進海裡。他撿起一塊貝殼狠狠砸向水面,試圖打破那種精密的秩序感,卻只激起了一圈歪歪斜斜的漣漪。
這是他在 B 區學到的第一課:生活不需要最佳解,只需要發生。
第三週,他學會了下沉。
房東扔給他一套裝備,帶他出海。第一次下潛,耳壓沒調好,尖銳的刺痛感像針一樣扎進鼓膜,痛得他差點在十米深的地方嗆水。
狼狽地浮出水面時,房東正靠在船舷邊抽菸,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眼神像老海龜一樣淡漠:「痛就對了,痛代表你還活著。」
那天,他在海底摸到了一隻章魚。那軟體動物冰涼的觸手纏住他的手腕,輕輕收緊,像是在確認這個外來物種的脈搏。
一個月後,這場「強制斷聯」的禁令終於解除了。
在幾個同袍的起鬨下,秋冽泉拍了一張近況照發到了群組。照片裡,昔日那個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的「秋隊」,此刻 T 恤隨意捲到胸口,皮膚被曬成了均勻的麥色,背景是整片被夕陽燒成金箔的壯闊海面。
群組瞬間炸鍋。
「這他媽是同一人?這是被盜帳號了吧?」
另一個隊員直接 @ 他:「秋隊,這濾鏡開太大了!快回來交接,不然我們集體暴動去把你綁回來!」
隔了半小時,秋冽泉懶洋洋地回傳了第二張照片。
他躺在椰林下的吊床裡,視角是一雙交疊的長腿和一隻插著吸管的椰子,配文只有簡短且氣死人的八個字:
「連線恢復,每日回報啟動。除此之外,勿擾。」
在這裡,他學會了分辨三種浪的聲音:
碎浪拍岸是細碎的低笑,
湧浪翻滾是沈悶的咳嗽,
遠處暗礁撞擊出的巨響,像有人在很遠的地方敲打著他的名字。
夜裡偶爾還是會驚醒,夢見 STL 機房那刺眼的紅色警報燈在閃爍,以為自己遲到了幾微秒。
但下一秒,窗外椰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海浪聲溫柔地覆蓋過來,提醒他——這裡沒有待命鈴,只有潮汐。
休整期結束前,他離開了那間海邊小屋。太過乾淨的安靜讓他開始懷念一點點混亂。
他在 B 區熱鬧的市中心租了一間套房。
B 區雖然沒有 A 區那種無處不在的 AI 服務與極致效率,卻是 A 區人的靈魂避難所。這裡少了精密的冷漠,多了低效卻溫熱的樂趣。
秋冽泉把那把生鏽的機車鑰匙還給房東時,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也被重新拋光了一遍。
「謝了,老頭。」
房東接過鑰匙,那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行了。能活著還鑰匙,我就當你沒白泡這片海。」
這一個月的完全靜默結束了。接下來,他得開始履行那煩人的「每日回報」義務,但在此之前,他準備好在 B 區這座混亂的城市裡,尋找一些……不在計畫內的變數。
例如,一杯不需要數據分析的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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