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色恐怖的背景底下,創造出台式魔幻寫實的喜劇調性--大濛

更新 發佈閱讀 6 分鐘

《大濛》終於可以讓台灣歷史電影敘事多了很多出口,不用只憋曲在《悲情城市》裡,讓被老是被威脅的台灣人更懶得刻意練習做台灣人這件事。

雖然本來被長長的開場鏡頭嚇得不輕,以為某種電影幽魂風格迴返,還好依然是陳玉勳,依然有他擅長的喜劇敘事與小人物群眾,依然有很多捧腹大笑的時刻。儘管電影的歷史敘事沿襲著白色恐怖田野調查的基礎脈絡,故事線可以預期,但卻是目前拍得最多豐富細節的台灣歷史電影,而且我覺得最精采在於在白色恐怖的背景底下,創造出台式魔幻寫實的喜劇調性,這是陳導多年來造就的台式喜劇風格,但我大膽的想像,陳導是可以繼續把台灣歷史敘事往台式魔幻寫實推進的第一人,我覺得若是這樣,不僅成功定義出台式魔幻寫實的特殊性,更能推向國際市場,是大眾的那一種。

電影細節非常豐富

尤其是場景細節,有很強大的美術團隊跟質感團隊,民國40年代的台北街景、市場與民宅搭建自台南鹽水岸內影視基地;成功大學力行校區內市定古蹟「原日本陸軍醫院」的建築來代表國防醫學院(難怪一直有眼熟感);根據歷史照片與資料,搭建還原的福馬林池;嘉義公園內市定古蹟昭和18史蹟資料館代表極樂殯儀館......這麼多厲害的場景還原搭設,非常講究,為觀眾創造的還原想像真的一百分!

還有很多很讚的地方,例如配角演員,短短一句台詞或幾場戲就畫龍點睛的油條伯、長得很外省的台灣警察、像鬼一樣的陰屍人......是不是群眾演員最多的台灣電影?我不曉得,但是整部電影熱鬧烘烘的充滿了為求生存的各種生猛活力,小人物的幽默感充斥在場景四處,生活的細節也在四處,看得非常過癮。

唯一不喜歡的地方

我還是要先講不喜歡的地方:一定要講那個故事嗎?這是我電影裏頭唯一出戲的時刻,而就是這個時刻,讓過往所有不忘說教的幽冥又浮現出水面了,如果為了凸顯那些理想主義過高的青年,而必須放入真實人物縮影的話,以魔幻寫實的設定來看其實不必要,魔幻下去就好,聽那個故事的時候阿月仔打起瞌睡就好,因為實際上阿月仔聽不懂故事的弦外之音,所以是講給觀眾聽,但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呼應大濛帶來的白色意象而不用說,這是我自己苛求的部分。

除了那個故事以外,所有的電影細節都非常美好,選擇小孩視角的敘事帶有一點類似《羊男的迷宮》的純真黑,加上有點無厘頭的喜劇表演,好像應該要笑得開懷,卻不時又被現實情況所拉回。電影太多專家在談,所以我下面為自己做的筆記,是電影處理語言的部分,這根本是戲謔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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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的魔力是大濛裡的指引

以前最討厭演員講不好「國語」,編劇台詞卻老是要字正腔圓的台劇,演員尷尬得很,觀眾也不耐煩得很,這次直接被導演被幽默轉化,演員一律刻意用「台灣國語」的腔調講北京話,刻意,而製造出既好笑又詭異的矛盾情感,跟我們日常的台灣語言一樣複雜得很。

終於趁這次機會好好的爬梳資料,整理出「台灣國語」指稱的變遷,解開我多年的困惑。

  • 1909年:清政府設立「國語編審委員會」,以北京官話為基礎確立了官方通用語。
  • 1920年代:修訂為以北京讀法為標準的「新國音」,並出版《國音常用字彙》,為標準語、標準字提供了範本。
  •  1946年:遷台國民政府成立「臺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加強推廣國語,禁止在學校和公共場合使用方言。
  • 1955-1956年:中國共產黨正式將國語更名為普通話。

1987年解嚴前,毫無疑問的,國語就是國民黨政府認可的官方語言,唯一指定北京話基礎修訂而來的語言。

解嚴後,朝野為了解構國語為唯一官方的語言地位,先以恢復「母語」來與之抗衡,開始將母語教育導入校園。接下來漫長修法過程中,2019年1月9日《國家語言發展法》提出「臺灣各固有族群使用之自然語言及臺灣手語均成為國家語言」,因而原住民語、客家語、閩南語等「母語」皆被納入「國家語言」之中,但,「國家語言」不等於「官方語言」不等於「國語」的初始概念。

「國家語言」是包含目前台灣多元族群使用的語言,因而有人提出以「華語」先取代概念還無法清晰的「國語」稱之。可惜的是,台灣人對「國語」的使用與稱謂已經太習慣,就如同以「中國」稱「大陸」的使用習慣也需要刻意練習,因此台灣人要練習把自己視為一個獨立的主體,將台灣視為一個多元共榮的國家,將曾為官方唯一指定語言的北京話,稱為「華語」,將自己的母語放入「國家語言」的定義之中。

台灣人要做很多刻意練習,才能找到屬於台灣與自己的天賦,但這刻意的過程,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得到的,也因此很多人選擇放棄,回到自己最舒服的慣性裡,不練習了,也就不用改變了。

而「台灣國語」的稱謂,如同台灣本身一樣,理應是多元民族融合後的產物,只是閩南語人口大於其他族群,所以閩南語=台灣人的語言=台語=台灣人說國語=「台灣國語」。

而回到「國家語言」界定後,台語正名為閩南語,台灣國語其實指的是所有不同母語人口所講出來的官方語言,所以電影裡讓講台語的阿月仔跟講廣東話的公道用各自的母語腔講著國語溝通,跟來自山東或來自各省分的中國人講著國語溝通。

不標準,才是真正的台灣話。

公道隨著國民軍征戰南北,隨著軍中弟兄的腔調學了不同省份的髒話,大部分演繹的是山東髒話跟廣東髒話,卻成為不同省份甚至無法用官方語言溝通的戰後大雜院裡,成為拉近彼此距離的語言。

更不要說那些雞同鴨講製造出來的笑果,讓應該很苦很窮很難過日子的那個時代,想起來還有十根油條的笑話可以講,還有三東可以講,還有這麼多狗屁倒灶的事可以講,還有命活著可以講,而讓這個又笑又哭的電影,可以真正的為台灣歷史電影說句公道話。

日子很苦,但是一輩子都笑笑過的公道伯,正是活在台灣這個最特殊國家裡最硬命的寫照。

語言對我來說是最大的亮點,但我覺得要以一本論文的篇幅,才能談完整部電影,沒有要讀博士的我,就等大家去電影院看,換你們寫論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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