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剁手

蘑菇出生前大家都警告我，女兒很好買衣服，你會買到瘋掉喔。

我覺得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我會幫女兒買可愛美麗的衣服？買一條三四千塊的防踢被？她穿恩典牌包巾就行了！大家最好給我男裝！不用給我粉紅色蕾絲裙！我才不會去做這種物化我女兒的事情呢！

幸好我沒有把這種話嗆出口（還是其實有？）事實上，蘑菇還不到半歲，她的衣服我早就買到破萬了，太可愛了啊啊啊啊啊啊！

螢幕上一個個令人垂涎欲滴的大眼嬰兒，穿著淺米、粉紅、水藍……的小紗裙，或是蠢到不行的乳牛裝和瓢蟲裝……我按滑鼠的手停不下來，卡刷了又刷刷了又刷，產前的誓言早就粉碎在生產台上了，粉紅點點小兔裝？買！山毛櫸原色積木？買！A+A貴森森的棉紗包巾和被毯？單手可收放的薄荷綠推車？買！都買！

不過對「蠢到不行的乳牛裝和瓢蟲裝」這種蠢又可愛的東西，相信大家都心有戚戚焉吧？

無怪乎網路購物的最大宗就是媽媽們，被困在房屋內足不出戶（尤其是坐月子期間），每天面對著肉色蠕動的小生命吃喝拉撒睡擠奶洗奶瓶洗被單，網路是我們唯一的出口，宅配送貨員變成我們每日問候的好朋友。

但是我的生命如此幸運擁有友直友諒友多聞，總有好朋友冷冷地指出，萬一蘑菇長大以後不喜歡我買的衣服呢？

我想起我媽。

小時候我就很討厭過年買新衣服，原因是我不喜歡當女生，不喜歡穿小女生的洋裝。

每次我想要買的是深藍色、深綠色、黑色的褲裝，我媽看了就說，小女生穿什麼藍色黑色，然後硬給我買粉紅色的裙子和大花紅色的外套，喔，我第一副眼鏡也是紅色的（糟透了真的，那讓小學的我徹底放棄自我形象）。我不懂為什麼我非要打扮得像個女生不可。後來，我也抗拒女生應該要做家事這種事情，堅持不做家事不煮飯洗衣服亂洗不燙衣服（我媽只好鼻子摸摸自己做，因為她不記得兒子們也應該要會做），抗拒女人應該要端莊溫柔賢淑的形象（所以我會罵髒話），我甚至很抗拒結婚生小孩（結果還是生了我真的是懦弱的人啊）。

後來我才知道，我抗拒的是父權世界對女生的諸多枷鎖，其實粉紅色很美、很中性，只是背負了性別不平等的詛咒。粉紅色是親切無害的，所以女人應該受支配；粉紅色是溫柔的，所以女人應該溫柔；粉紅色是可愛的，女人應該可愛；粉紅色是端莊賢淑的，女人應該端莊賢淑閉嘴聽話生小孩。我媽只是在父權世界長大，所以她依照她認識的方法盡力教育女兒，希望女兒有好的生活，有好的家庭而已，我後來慢慢理解她心中住著一個完美小公主，她在我身上投射了那個公主。

藍色是男生的，我喜歡藍色，因為男生什麼事都可以做，就是不用做家事。所以我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男生，避開蕾絲水鑽，放棄所有少女的特徵，把頭髮削得短短的，衣櫃打開清一色的藍與黑。我用外型去對抗世界秩序，去爭取原本應該就屬於我的自由。

現在輪到我幫女兒買衣服了？我希望蘑菇有自己的夢想，不需要王子拯救，不需要老鼠幫忙，我希望她是強者，那為什麼我還是幫她買了薄荷綠禮服？

因為那件薄荷綠禮服的版型真的很美很挺，蘑菇穿起來好高雅、好時尚啊，完全不是一隻肉色蠕動的奇怪生物了，我是不是也在她身上投射了那個來不及的自己，那個曾經希望高雅時尚有個性有魅力的女孩呢？因為我的青春曾是如此的不起眼？

我承認是。

在她還來不及反抗之前，我使用了大人的權力，讓她穿了小白紗裙和薄荷綠禮服，喔，還有我剛剛下單了蠢到不行的瓢蟲裝。但是蘑菇啊，等妳會表達自己的時候，我一定會讓妳選自己喜歡穿的衣服的，就算妳想要穿都是粉紅色亮片、上面有冰雪奇緣或HELLO KITTY的衣服也可以喔，妳想刺青穿洞也可以喔。至於妳爸和妳的阿公阿嬤和外公外婆，妳就自己去說服好了，那是妳的選擇，要自己捍衛喔（我真是懦弱的媽媽啊）。

【蘑菇日記】

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