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漢東,他年輕的時候大家都叫他阿東、東哥、漢東。二十年後,他年紀大了,鄰居們都統一叫他東叔。又過了二十年,大家還是一樣叫他東叔,從來沒人覺得有改口叫東伯的需要。並不是叫習慣改不了,而是根本不需要!東叔也不是那種明明走幾級樓梯就氣喘噓噓,卻死不認老的人。事實上他的身體強壯得連年輕人也自愧不如。更有街坊在談八卦時傳出漢東曾接受過美國最高科技的基因改造。
實情是漢東年輕時是個運動健將,要是他幸運一點的話,一定可以在電視直播的國際性運動會上看到他。很可惜,他欠缺的運氣就是出生在香港,運動員在香港是最低賤的職業,無法糊口,沒得獎就得不到重視。
而幸運的是,漢東是個思想極端正面的人,他毅然放棄了當運動員的才能,在碼頭找了份苦力,工資勉強能養活自己。也許是上天的憐憫,當苦力的漢東結識了一個漂亮的妻子,她是個中學英文教師,大學畢業,出身小康之家,雖未至於是富二代,但至少不用愁學費跟生活費,跟漢東的人生截然不同。但怎樣都好,愛情就只需要一次宛如電流般的交碰就足夠了。
兩人順其自然地相愛,妻子父母也很開通,沒有介意漢東的出身而反對兩人的婚事。結婚數年後,他們誕下一子一女,婚姻生活相當美滿。
任誰都想知道,這樣的模範夫妻在結婚數十年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吧?!
先說說漢東的近況,雖然已經退休,但他堅持每天都做運動,所說的運動可不是在公園裡散散步的敷衍程度。他不單止每天跑步數公里,還偶爾會去健身房做負重運動,很多以減去身上贅肉為目標的中年上班族,只要跟漢東共處同一個空間,自信心便會霍然崩潰。
不止是身體方面,他就連心理方面也正面得無話可說。每個月定期都會拉著妻子到健康院做身體檢查,希望及早發現身體哪裡有隱疾時便及早就病。當然,要將漢東的身體報告比喻作考試成績單的話,他是連老師都會懷疑有否作弊,非一般的優秀生。
外型方面,皮膚黝黑,眼神異常有力,將變得稀疏但色澤亮麗的頭髮一股腦往後梳,額頭跟眼角周圍的皺紋使他笑起來時更添幾分魅力。剛強、健康、太陽、積極…從哪個角度來看給人的印象都是正面的。
而漢東的老婆美芬,自結婚後便辭退學校的職務,搖身一變成為一位稱職的家庭主婦,把家頭細務辦得妥妥當當。要說她人生中的遺憾,就是要放棄到英國留學的夢想。美芬自幼就很喜歡英國,所以才會當上英文教師,她愛英國瘋狂的程度是,如果香港沒被英國統治過,她會為在香港出生而感到悲哀。自1997年回歸以後,美芬就常常抱怨「哎呀為什麼香港司旗要跟中國一樣弄成紅色的。」
美芬從來沒把這個夢想告訴任何人,或許她覺得既然已經結婚了,就順便把自己另一個人生埋葬掉吧。現在的她,就跟隨處可見的老太婆一樣,相貌很普通,每天的生活也乏味可陳。每天僅餘的活動就是睡到天亮後到樓下的老茶樓喝茶,如果漢東去了健身房,她就在公園跟其他老人家坐到天黑,接著回家。
說起那間茶樓,水不滾茶不靚,服務態度差勁,點心質素也不怎麼樣。但美芬堅持每天都會到這茶樓喝早茶,風雨不改。原因嗎?唯一能夠解釋這個現象的只有兩個原因,一是美芬被下了降頭,二就是茶樓掛著一張英女皇的海報,佈置也帶點西方味道吧。
很多街坊都笑說,他們剛剛結婚時,正值年青力壯,很多人都替美芬不值,大多人生就斷送給這個憨直的苦力,但數十年過去,兩人都滿頭白髮,再重新評估一次,所有街坊都羨慕說美芬一生人最幸運的就是賺得個好老公。
所有人都是這樣,輸打贏要…
(出自賭桌的俚語,原指人牌品不良,輸了耍賴、要賭到贏為止,贏了則立刻要錢收局;後來亦指有不如人的地方,就搬弄口舌、說人是非)
的確,漢東是個好一等一的好丈夫,他不會像街上的老夫妻那樣,一前一後的逛街市彷彿是互不相識的陌路人一樣。只要漢東跟美芬兩人同時出現,他們兩人的手一定是緊扣著的,而且握得很緊,生怕只要一放手美芬就會跑掉似的。雖然世界上沒有類似的排名,但要說漢東跟美芬兩人是世界第一的夫妻也不為過。
但好景不常,天意弄人。
漢東得了一場普通的感冒後,身體怎樣也無法恢復過來,而且日漸變差。醫生也只能聳聳肩說,不論身體如何鍛鍊,抵抗力隨年紀下降是無法改變的事。跟病魔搏鬥了數個月,漢東跟以前判若兩人,老態龍鍾,走路時要用拐杖,佝僂著身體打招呼時也有氣無力,任何人見到也感到難以置信。
但更加難以置信的是,美芬竟然比他先死…
有可能是漢東得了病影響到她的情緒,得了一堆老人家常見的病,亦因為一個聽了也不懂得學名的病導致免疫系統報銷,病魔極速地侵蝕美芬的身體,病情比患上癌症更快惡化,連醫生也沒趕得及解釋原因就死了…
故事仍沒有結束…
辦理好美芬身後事的隔天,漢東想去那間妻子生前很喜歡,中西風格兩頭不到岸的茶樓喝早茶。可是茶樓突然閉門大吉了,人去樓空。漢東遇巧撞見正在收拾東西的老伙記,他說老闆要回英國養老所以把店關了,原來很多年前他是從英國回來香港開茶樓的。
漢東舒了一口濁氣,這天是身體檢查的日子,他準時來到健康院。
「脫衣服,量心跳。」護士說。
「我妻子死了…」漢東低著頭,護士聽見後瞠大雙眼,懷疑自己聽錯。
漢東緩緩脫下衣服,皮膚包裹著的依舊是極具彈性的肌肉,他挺直腰板,踢了踢腳,扭動頸子,像後備足球員被換替上場時的熱身一樣,完全不像是被病魔折磨過的身體,完全不像!
「她死了!」漢東抬起頭,露出笑容,展開雙臂,護士見狀飛撲過去,跟漢東擁抱接吻。
「怎麼會這麼突然的?」
「我也不知道,本來我是打算假死跟妳私奔的,現在倒省回不少功夫了!喲呵!」漢東高興得像中了六合彩頭獎。
「那麼,給院長那筆假死的掩口費也可以省回了!不如我們去用那筆錢去旅行!好不好好不好?」
「當然好啊,妳想去哪?」漢東雙手不安分地在護士身上遊走。
「我想去英國,聽說那裡風景很漂亮!」護士扭動身體配合。
「好吧。」漢東把護士撲倒在地上,扒光她身上的衣服。
一星期後,英國。
公園的草地上,兩老,一男一女。
「妳終於都死了。」男人說。
「嗯,謝謝你幫我。」老婦人微笑,眼睛凝望著漂亮得無話可說的英式鐘樓,陶醉著。
「我跟妳檢查身體的健康院院長是朋友呢,給他一點錢就搞平了。過幾日我幫妳辦理一樣英國的身分證吧,這樣妳的夢想就能實現了。」
「謝謝,或許有點遲,但是我愛你。」老婦人跟男人來個深情一吻。
在英國的景色薰陶底下,這種親暱場面屢見不鮮。剛好,在草地旁邊的慢跑徑上,一對情侶牽著手經過。
「漢東,這裡真的好漂亮喔,是吧?」
「嗯。」
(好可怕的孽緣…)
當丈夫的,應該守諾言,愛自己的妻子,
不論生老病死,他做到了。
當妻子的,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扔下自己理想,相父教子,她做得很好。
即使是你的枕邊人,也有發現不了的秘密。
有時候,你故意不去揭穿。
更多情況是,你沒有察覺,因為你也同樣藏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