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達一家單獨座落在高瀨川靜靜流經的木屋町通上的咖啡店。一拉開洋溢著昭和懷舊風情的木門,裡面的布置和外觀截然不同,令人不禁聯想到沉沒於海中的西洋建築,飄散出一股如夢似幻的氛圍。 店內照明以藍色調統一風格,裡面雖然沒有魚,卻像是蓋在水中的西洋建築。店內流瀉著音樂盒風格的BGM,和著煮咖啡的咕嘟咕嘟聲,醞釀成一股童話世界的氣氛,煮咖啡的聲音有如在水中吐氣般,更誘使我們沉浸在一股幻想的氛圍裡。 畫作及古董裝飾在以白色牆上,以妖異的藍色燈光照明,我們踩著狹窄的階梯,走上二樓的沙發座位。 「哇,很棒的咖啡店嘛!」 「尼采能夠喜歡真是太好了,這裡的果凍相當美味唷!」 「果凍很好吃嗎?」 「很好吃。應該說非常好吃!啊,抱歉現在才自我介紹,我叫齊克果。」 男子以右手摘下大禮帽,風度翩翩地旋至胸口處輕輕一禮,微微地笑著,揚起一股好聞的麝香味。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氣。剛剛在禮帽的遮掩下沒察覺,他細緻的鼻梁、毫無贅肉的雙頰、帶著憂鬱而纖長的雙眸。齊克果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妳被迷住了嗎?」尼采指著我吃吃笑了起來。 「別亂開玩笑......」我連忙否認,但是內心確實有點後悔沒打扮就匆忙出門。 「呵呵,就是嘛!你不要捉弄她!」齊克果露出靦腆的笑顏。果然不論怎麼看,他都有一張姣好的面孔。 「嗯,抱歉,我是亞里莎。」 「亞里莎? God dag(註:丹麥語的「早安」。)!亞里莎!」 「亞里莎,齊克果是丹麥的大少爺。他有一張很適合誘惑女性的帥臉吧?」 「嗯。確實長得很帥。」 「沒這回事。尼采別說得這麼誇張。先別說這些,你們要不要先點個東西?」 他說完以後,向店員點了三客果凍。 過沒多久,果凍送到,檸檬黃、粉紅、寶藍、水色果凍散發出宛如彩色寶石的光彩,美麗得如同花窗玻璃。 「哇!這個果凍好漂亮!」 「呵呵,喜歡比什麼都好。」 「吃起來好像檸檬蘇打的味道。」尼采似乎很喜歡這個果凍,立刻安靜地吃起來了。 「齊克果還真喜歡美麗的事物呢!」 「嗯......是呀,我喜歡美麗的事物,以及哀愁。」 以往,我一聽到「哲學家」,腦裡總會浮現認真而頑固的臉、陰沉印象等類型的人。相對於愛諷刺、但是開朗的尼采,齊克果的個性莫名地帶著寂寞的哀愁。 「亞里莎小姐喜歡哀愁嗎?」 「哀愁?你說的哀愁,是指沉浸哀傷的那種情緒嗎?」 「唔,對我而言,哀愁就像情人。不論待在什麼地方,一旦沉浸在哀愁裡,就會覺得眼前的世界看起來很美。」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開朗或正面想法比較好。」 「總覺得......嗎?」 齊克果說完,目光移向手邊的果凍,暫時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亞里莎小姐擁有『主觀真理』嗎?」 「主觀真理......是什麼意思?」齊克果說出了一個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詞彙。 「嗯,比方說我喜歡全黑的打扮,所以追求這樣的穿著。但是,對我而言,我覺得好看,和流行無關。主觀真理就像是『對個人而言的真相』。」 「對個人而言的真相?」 「是的,例如時下流行的打扮或髮型,假設妳全身都打扮成現在流行的樣子走在路上。如果這個流行的髮型或打扮對妳而言,妳覺得『有點土氣』,那麼『有點土氣』就是『主觀真理』。」 「也就是類似自己的心情嗎?」 「這個嘛,與其說是自己的心情,不如說是『我如何看待這件事』的意見。我總是思考著『自我』存在的意義。」齊克果舉起手上的玻璃杯,繼續說:「例如這個杯子。『這個杯子是用什麼做成的?』或是『水對人類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等等的討論,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我認同他的想法。課堂上提到的哲學家,談論的主題多半是「有關國家」、「有關神」的看法,然而,學習國家或是神的存在,總覺得跟自己距離很遙遠,所以我對哲學家的印象是「喜歡談論艱澀問題的人」。然而同樣是哲學家,齊克果卻說出「並不重要」,這樣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我對於『實際證明』神是否存在沒有興趣。但是既然我活著,我認為相信神,更能認真地面對生存這件事。所以我希望我相信神,而且也相信有神。我想說的是,我所追求的是自己為了什麼而活?應該如何活著。」 吃完果凍,閒閒沒事做而玩著手遊的尼采,暫停手上的遊戲,起著鬨說:「不愧是存在主義的先驅!丹麥的尾崎豐(註:日本歌手。於二十六歲時猝世。他所創造的歌詞充滿少年反骨的叛逆,對抗學校體制、社會,勇敢呼喊愛與夢想。)!」 「饒了我吧!太誇張了!」齊克果看似有點難為情,卻不太抗拒尼采的讚美。 我陷入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氛,彷彿自己不是自己。可能是這家店神祕的藍色照明,或者是齊克果太脫離現實的話題,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的人生突然浪漫了起來。 過去我總以為自己的人生,大概就是循著高中畢業,然後讀大學、就業、結婚這樣的未來藍圖,我從沒有認真去思考過:人生有什麼意義?我為了什麼而活著?我總覺得與其思考為了什麼而活,這樣波瀾壯闊的主題,還不如面對更實際的目標採取行動。對這樣的我而言,齊克果說的事情,就好像從高空中俯瞰這個世界,具有一種神祕感。 「亞里莎小姐,有關剛剛說的『主觀真理』。」 「嗯,你還沒說完?」 「剛剛我說過『主觀真理』,這是『對我為真的真理』(註:齊克果的思想推翻黑格爾亦此亦彼的客觀真理,而是以非此非彼(Either/Or)採取主觀真理的論點。),相反的則是客觀真理。」 「客觀真理?什麼是客觀真理?」我反問齊克果,他笑了笑,表情更嚴肅了。 「客觀的真理就是一般的事實。以剛剛的例子來說,就是類似『流行的穿著打扮』。只要看了流行雜誌,就知道現在正在流行的穿著打扮。『現在自然風的打扮最受歡迎』是客觀真理,但是『雖然流行自然風,我還是喜愛全黑的打扮』,就是主觀真理。」 「唔......客觀真理就是和個人想法無關,而是指客觀存在的事實?」 「是的,我認為現代人不是追求主觀真理,而是傾向把『客觀真理』照單全收。」 「傾向把『客觀真理』照單全收......」 這麼一說,我的想法或許也有把『客觀真理』照單全收的傾向。感嘆家族的形式,或許也是因為全盤接收一般人觀念中「家族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客觀真理」,我內心不禁浮現這樣的疑問。 「我認為現代社會已變成了大眾隨波逐流為客觀真理的『水平化時代』。」 「水平化時代?」 「是的,不去追求自身內在的意見,而是隨波逐流,一般人說好就是好的時代,其中若是缺乏感動,就沒有個性可言。即使其中確實持有個人意見,對於某件事傾注熱情的人,只要和大眾脫節,就會被他人認為那傢伙是一個怪胎,甚至輕蔑的時代。」 「因為就大眾的角度來看,有個性、保有主體性的人是『嫉妒』的對象。若是肯定有個性的人的生存方式,自己的生活方式就變得渺小無趣。」 「的確。心裡想著生活充滿熱情的人好厲害!相反的,因為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差異過大,反而想要嘲笑對方,我明白這種心情。」 「嘲笑對方的人,不是把時間花在自己的人生,而是花在嫉妒他人的人生。換句話說,『毫無激情地活著,自己的世界將會受到嫉妒支配』。」 時間不是花費在自己的人生,而是花在嫉妒他人的人生。毫無激情地活著,自己的世界將會受到嫉妒支配──我發現自己無法抬頭挺胸地說,以往完全把時間運用在自己的人生。人生的時間看似無窮,卻分分秒秒不斷地流逝。對我而言,能夠燃燒熱情的生活方式是什麼呢?在沒有這個概念的狀況下,時間只是殘酷地不斷流逝。 「齊克果先生,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道理。」 「不客氣。剛剛亞里莎小姐是不是想著,『原來人生比想像中來得短』?」 「咦?你怎麼知道?剛剛我的確有點放空了......」 「呵呵......那就是哀愁。我很喜歡沉浸在這種哀傷的氣氛。『青年對希望抱持幻影;老人對回憶抱持幻影。』不論到了幾歲,或許人都會有忘情的時候。」 原來如此,這就是哀愁嗎?的確,沉浸在哀愁的時候,現在活著的這一個瞬間,我覺得世界很美麗,我懂了。 當人生來到谷底 只有哲學,能夠帶你超越 把難懂的哲學,變成輕鬆好閱讀的小說 以京都為舞台,由美男哲學家領路 帶你遊京都、上「存在主義」哲學課 (資料來源:《當失戀的我,遇上尼采》/采實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