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10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不再沈默》

我看書的習慣是會摺頁,將值得再閱讀的部分紀錄,而這本書在描述侵害經歷以及受到漠視的部分,我的手沒停過。對於這樣傳記式著作的閱讀,是我在文史哲興趣之外,對自己對社會能見度低的處所必須予以正視的要求。
作者幼時三歲被父母送養到奶媽家,直到五歲,而父母每週一次的探視也是冷冷淡淡如同陌生人般,無視於作者求助的眼神。他為何求助?因為他面臨常人難以想像的驚駭。奶媽一家四口對其性侵,性侵太過籠統了,這裡的性侵所指的是要求小孩舔舐其等性器、要求用手撫摸其等性器、要求作者觀看他們性交,或是用手去套弄他的生殖器。白話說,叫一個小小孩幫成人、青少年口交、手淫或是幫他打手槍。在閱讀的過程我很少感到氣憤,但這本書是其中之一,因為這不是fiction,這是reality。
確實的這等人是十分的邪惡,無庸置疑,但這樣的故事讓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相較於普遍於對李國華的譴責,包括誘姦或是戀童癖,我看到的是父母的缺席,全書中父母的對白兩三句,顯現出在現實中的忽視。而本書的作者所經歷的也是相同,父母漠視他的受害、否認他的受害,或是認為他的誠實將會導致和諧的破毀、家譽的敗壞,而他的兩位兄長不過是大同小異。而這樣的陳述並不是指陳僅在作者的童年是為如此,直到他成年並憶起所有這些,他直面兄長與父母時仍是如此,如同三十年前他受害時一般,這些經歷從沒被認真對待。
孩子在成長過程面臨這些與一般的性侵害很重大的區別在於,侵害者同時也是照顧者,而好的回憶穿插在壞的回憶中,信任同時也是背叛,愛的同時也帶著傷害,甚至,愛就是傷害。這形塑出種種的口號來合理化種種的暴行,「打是情,罵是愛」、「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我時常在想,虐待者若看到類似的社會新聞會怎麼想?有無反思過自我的行止?還是會認為那不是我?我沒那麼嚴重?我是情有可原的,孩子特別討打?當作者直面這些罪人時,他們的回應是轉移、迴避以及否認,我們能理解的是當作者陳述自己曾經所承受的虐待,同時也代表著對這些人的指控,而人之常情在面對指控時的首先反應即是否認,然而,再進一步去理解,這樣的否認也是對於受害者(或說倖存者—survivor)受害經歷的否認,這是二度、三度的傷害。而縱然不委婉地陳述這些歷史,直白地指控父母的失職,我認為也是正當且合理的,從法律上來說有個概念稱為「保證人地位」,換言之基於特定的關係下具有一定的「作為義務」,當違反這個義務,也就是說不作為時,就成就了特定的犯行,例如媽媽應照育嬰孩,卻放任其餓死將會成立殺人罪一般。同理,在類似於作者的這種經歷中,父母全數都是不作為犯,這麼說並無不當類比,保證人地位乃係有倫理上之基礎,而所有這些失職父母雖然不是法律上的罪犯,但卻會是敗德的個人。
回到作者的父親,他是位名作家、藝術家,《出去吃麵》是其作品,內容提及家庭中的日常,但是從不會提及父親在與友人的對談中提到「若沒有孩子,自身將會更有成就」的話語,也不會提及雖然作者與母親有著氣喘,但他不曾戒菸,甚至有次還把煙噴到作者臉上問著:「你怎麼鼻敏感又發作了?」然而在心臟手術後兩週內就戒煙了,甚至也不會提及出去吃麵是孩子自己驚惶地過街吃麵,更不會提及是威脅孩子送他回奶媽家吃奶媽下麵。他在面對作者述說過往的回應時,他希望作者快樂起來,「你不快樂起來,我們就不會快樂。」而聞及作者過年想再回到伯父家看到奶媽一家人,他說:「如果我看到那個人(奶爸),我會...」「我會給他一個難看的臉色。」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而書中對於母親描述的不太多,著墨之處多為對作者的冷漠及拒斥,似乎就像傳統的女性般附庸在男性之下而無特別之處,然而這就形成了與父親的相同口徑,相同的忽視,相同的冷漠,同時也有相同的謊言,就像作者三歲就知道父母買了新家,只有他不在的新家,且父母也花錢寄養他在奶媽家,他們卻對作者三十年間都稱當時是因為破產才如此做。對於作者而言,在兒時的小小世界中,離開了地獄相反的必定認為二元的另一端是天堂,所以否定奶媽家的一切變相地就必須肯定原生家庭裡的一切,然而,這卻催生了感覺的混亂。這些是愛嗎?不知道。但他只能幻想父母的愛來度過這些。對於諸多的負面經驗,忍耐是經歷者度過的方式,然而這樣的反覆也將使得情感麻痺,有些人會透過更強烈的刺激(毒品)來甦醒自己,然而卻使得自己更沈淪,有些人走不出胡同,只好跳下樓台。
作者是幸運的,除了在童年(奶媽家)時曾有一隻名叫吉米的狗陪伴而得到真心的情感交流(因於作者威脅奶媽家要告知他人此等事跡而得到的封口費),他遇到了太太。她的支持,面對這超乎尋常的事情她陪伴、她傾聽,而這兩者就勝過所有能提供給受害者的協助,對於受害者,不需要說些什麼鼓勵的話,光是在場就是充分的支持。在大部分人受到虐待時,他們不曉得面對了什麼,小小頭腦還沒有足夠的智力與詞彙概念來捕捉這等事象,而在成年後,或許十年、二十年,或如作者三十年,才能重新回憶並試著釐清曾經經歷過的事情,並給予定名,給予其在生命中的位置。有她的陪伴,作者最後才作出了令我非常敬佩的舉動:拋棄關係,尋找價值。起初的現身是困難的,然而在循序漸進之間,作者發現了一個可以信賴託付的人,在她的支持下面對著所有的苦難,並作出了「成人」後的自主決定,他面對與理解了這些經驗,將不願意一同前進的人留在過去,讓其等以「沒那麼嚴重。」「你過度反應。」「他們沒有錯。」「是我,我也會做一樣的事。」「他們對你已經是很好的了。」「你記錯了。」「你太小了,不會記得。」「你在那裡的時間沒那麼長,沒那麼嚴重。」「他們只是教小孩太粗魯。」「被性侵是丟臉的事,不要說出去。」「我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話語,繼續安慰與欺騙自己。
我們沒辦法因為別人的停滯而使自己也深陷於泥沼,當我們產生了自覺,也將會有行動的渴望,決心的下定以及現實的貫徹,讓作者能走出這痛苦的深淵,「寫作也是一種方式,讓我們有機會以第三人稱的角度,紀錄並再次體驗自己的處遇。」這本書的寫作也是除了是作者了解自己的途徑之外,也是對於所有類似經歷者的鼓勵,就像:「一切都會沒事的!」的暖語在耳邊一般。只要能觸及一個人,這些話語就是黑暗中的一線光芒,而這就足以照亮沒有光源的周遭,讓個體能夠成長以及走向真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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