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6/06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東西壞了修理可能還有裂痕,情感關係的修復卻可能像新生細胞般完美無瑕。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姊姊的關係不是很好,與其說是家人,我們更像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我們不講心事,不聊生活過得怎麼樣,於我而言,她的存在只是讓我知道了:「喔,我有一位比信任朋友還不親的親姊姊」。
為什麼會這樣?更糟糕的是我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幾乎沒想過我和姊姊的關係為什麼會這樣,曾經我們也很要好啊!猶記小學的時候,我得知姊姊要一個人去台北念職業學校而必須離家時,心情百般不捨,我連續寫了一個月的情書,每天一封,並堅持用鉛筆寫下,因為還小的我,當時不知聽了什麼說法並堅信─「聽說用鉛筆寫信給一個人,代表把那人放在心上很重要的位置,並給予尊重和看重」,你沒看錯!沒錯就是「尊重」,為什麼年幼的我就知道要「尊重」自己的姊姊呢?當時的心智未熟的我其實並不明白什麼叫尊重?當年的我似乎懵懂地將這份含義解釋成以上對下的關係中,一個人把另一人份量看得很重。
姊姊的離家或許並非是懷抱一個對家的眷戀和不捨走的,相反地,她是極盡可能地想盡辦法離家來脫離不愉快的童年,我懂那份心情,因為我和哥哥是當年想逃沒逃走的。直到後來,我也搬去了爺爺、奶奶家住,我才明白當年用眼淚和傷心換取到的自由,竟在多年後的日子中,依然會對我面對諸多情感關係時產生糾結,那種折騰就像一頭很難梳開的亂髮,梳起來很拉扯,梳起來有點疼痛,可是卻很想梳開。
給姊姊的信從她離家之後就斷了,而且斷得很乾淨,我甚至鮮少想起她。我過著不滿意的童年生活,大部分想起她的時候都是怨懟,想起她的脾氣暴躁,想起她的蠻橫不講理和暴力傾向,想起她和媽媽大吵一架甩門而出之後,遺留給我和哥哥的獨自面對和收拾殘局,然而,長大之後我才明白這些不是她的錯!當年的她也只是個孩子,孩子即便再怎麼早熟,又怎麼可能由孩子來解決孩子間的問題呢?多年以後,當我已經不是個孩子的時候,才漸漸真正地放下對姊姊的成見,然而,那段和她之間心已產生的距離,卻無法像海浪潮汐填平沙灘般一夕之間得到完全的撫平。
想起那份一連寫了一個月鉛筆信的心情,我這時才理出了一點對擁有一位姊姊的抽象感受。當年的我當真是為了排解無聊才寫信給她的嗎?我捫心自問,遲疑了何止三秒,並想極力地否認。如今,當我終於有些能力用語言精確表達自身情感的時候,我想好好解釋當年那行為之下的動機,與其說是無聊,我覺得那份心情更像是貼近是心裡頭有話想說,然而,心裡話卻又不是能隨便找個對象逢人便說的,於是我便寫信給她。小時候認識的人很少,因為生活圈很小,不過,在那小小的圈圈裡頭,我可能還是相信還是只有和我共同成長的她或哥哥才能夠真正懂得我在說什麼,我深信自己曾流下的眼淚和會心一笑能與她產生一點點共鳴,並在寫下那些信的時候奢望她日後若是一個人感到孤單可以想起我。多麼不對等的思念,我期望有一位會想念我的姊姊,卻在拋出冀望之後自己都鮮少想起她,因為我有好多年都不相信她也會想起我,當情感收斂成一種「你願意給我A,我才捨得付出B給你的時候」,我這才發現我們都有多小心翼翼保護自己曾受傷的心靈,我們好害怕這一回再投入的情感,沒有被愛。誠實如我,對於親情、愛情、友情我至今依然無法做到不求付出的回報,因為每當我漩入一段情感時,我都清楚知道我愛他,也明白自己想要對方愛我一點,即便不在乎那份愛是否一定要像反作用力一樣,投出多少回報多少,但至少給我你對我的真心,虛假的十分鐘相處,對我來說,可是完全比不上真心誠意的一秒鐘。
姊姊的離家是我第一次面對心裡在意之人的道別,當年的我沒有含情脈脈的十八相送,亦沒有每日一通的電話問候,然而,被我完全遺忘內容的鉛筆信即便說了再多,也都沒讓她知道「我希望有個愛我的姊姊,因為我也本能地想喜歡妳」。許多人將感情的修復比喻成珍惜的物品,東西壞了就修理,情感關係也是如此。人的一生之中,可能會重複修理同一樣物品好多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也是如此。
約莫是三、四年前,要不是姊姊先對我開口說:「喂,妳不覺得我們之間很陌生嗎?感覺妳做什麼事情都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妳心裡真正在想什麼,我和○○○(我哥哥的名字)就好像還好一點。」我沒想過姊姊會這樣對我說,而光是有這種「從來沒想過的想法」就意味著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勇氣整理自己和姊姊的關係。放著沒整理的東西,不會讓人看見它的意義和價值;擱著沒理會的情感,不會突然學會珍惜。
至今,我仍十分感謝姊姊先開口對我說出那些疙瘩,因為要不是她的坦然,說不定我到現在都還在對外人假裝「有個姊姊真好」的遊戲。那一次對話之後,我們沒有因此瞬間變得熟絡,也沒有因此一夕之間變得無話不說,可是當我認真思考她說的字字句句,我都覺得主動釋出修復關係善意的人好勇敢,那份勇氣背後蘊藏的在乎不就是我想要的─「有個想愛我的姊姊」嗎?
我在有生之年,終於於心無愧地真正感受到「有個姊姊真好」,如今的我甚至能幾分驕傲地告訴別人:「我有個很棒的姊姊」,她喜歡吃某家鹹水雞的雞腿,她對學習投資領域有興趣,她如神經質般地害怕蟑螂,她是個極為用心和努力的美髮設計師,我們曾一起去過大溪老街吃豆干,她在沒有陌生外人時的笑容最真心而美麗,當我越是認識和了解她多一點,我就越覺得捨不得,我不捨自己竟錯過了這麼多年可以好好更加熟悉她的機會,還好,至少沒領悟得太晚,餘生我還有能學會擁抱的機會。曾經希冀的事情在我沒有主動探尋的時候有了開端,那就是一個奇蹟,當奇蹟發生的時候,如果連許願的相信都沒有,那麼,那些想像的美好憧憬的確不配被不勇敢而自主放棄的人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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