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跟同事聊天的過程,聊到近期因病跟媽媽的相處反而變好了,彼此也很自在的分享許多以前不會聊的事,同事說:「妳們這樣可真像是跟朋友一樣的母女。」
我經常聽爸爸說的一個故事,講的是我兩三歲時,第一次被送到南部的外公外婆家住,過沒兩天,媽媽就因為太想女兒而再度南下去找我,爸爸講到這裡總是反覆地告訴我媽媽多愛我,好像深怕我不會孝順她一樣。
事實上可能就是這樣的深深的母愛,把我寵壞了。
我五歲時,妹妹出生之後,因此感受到巨大的失去感,而這樣的失去感,以及那種你努力想吸引大人的注意卻屢敗屢戰的失望感,一直持續到了成年,在家裡經歷了各種事情分崩離析之類的破事兒之後,有一次媽媽說她去心理諮商,心理師說要找我跟妹妹分別去,雖然當時我荒唐地把「諮商」聽成了「芝山」,完全不理解為什麼要去那裡,但因著習性而毫不考慮地答應下來。
在那一天可能是我人生裡數一數二釋放自我的時間,心理師先不停地跟我探討我跟爸爸的關係,原因大概是因為媽媽有講到爸爸的一些事造成我的心理陰影之類的,直到她問了一陣子後,我突然笑了,我說:「我以為你要問我跟我媽的關係,怎麼都是問我爸的?」心理師也就是心理師,馬上接了這球追問下去,然後我痛痛快快地罵了媽媽一大頓,真的是痛痛快快。
妹妹出生後,我的小公主生活,變成每天沒有人理睬的日子,小學開始每天早上我五六點起來打理自己,開始看電視跟電視作朋友,然後從零錢盒裡抓一把早餐錢後去上學,放學回來後繼續看電視,然後吃飯、寫功課、睡覺,我一天跟電視說話的時間多到現在都有點後遺症,每天到家都需要開著電視放著聲音。
我的記憶就停留在這種情況裡,沒有人管過我功課、也沒人在意我的家長會(妹妹的倒是很重要)、沒人在乎我在學校的生活與朋友,要考高中前,導師還問了我:「妳爸媽怎麼都不來家長會,這次家長會要談升學的事,很重要。」而他不知道,那天我媽說的是:「妹妹的家長會跟妳撞期了,因為妹妹這次的家長會很重要,所以我去她的。」
太自由的另一面是沒人回應的孤寂,一直是這樣。
有一個畫面我印象太深了,那天我下課,跟媽媽妹妹一起吃晚餐時,我跟媽媽說學校發生的事,我還特別挑了幼稚園到國小都同班的同學的事來講,因為幼稚園時妹妹還沒出生,媽媽記得那些人,但是一樣的,沒什麼回應,突然媽媽一個轉頭,跟妹妹問起她的一個同學的事,我愣住了,媽媽記得妹妹的同學,而且會主動問她,而我呢?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應該叫做「內在誓言」的決定,我不要再跟媽媽說什麼重要的話了,因為她不在意。
一直到成年,許多瑣碎的事仍不斷發生:我在第一次生理期來的時候她忙著工作不在家一陣子,來幫忙煮晚餐的外婆只是遞了一包衛生棉就回家了,我不會用,居然還用反了面;我發現同學去看醫生時媽媽會陪著,而我一直是自己去,甚至是蜂窩性組織炎需要切割引流的狀況;我送她親手打的圍巾,過幾天被發現她拿給妹妹用了;她說她沒空參加我的畢業典禮;為了幫她慶生,訂了她很喜歡的一個明星開的餐廳,想要聚在一起吃個飯,結果她輕描淡寫地說她不想去,她要去做她自己的事。
所以那天我痛罵了她,我覺得當下覺得最荒謬的莫過於,她還以為我只在爸爸那邊受到心理創傷。
心理師問了她:「小女兒出生後,妳為什麼會就完全忽略她了?」
媽媽:「因為她很乖,很懂事,我以為她長大了。」
嗯......好喔。
後續談的內容不是很記得,但有一段大致上是說著,媽媽覺得我成年後,跟我是像朋友、姊妹一樣的母女,所以會依賴我做一些決定之類的,而心理師說了:「但妳是她媽媽,不是她的朋友,妳在成為她的朋友之前,應該先作她的媽媽。」
心理師不愧是專業的,我猜這就是我那天那些胡亂漫罵中的重點吧。
那天我記得結束後,我跟媽媽也沒多什麼,一起去吃了個飯,但之後我們的關係「似乎是」比較不疏離了。
過了幾年,我有機會在異國開一個小畫展,媽媽堅持要來看,然後像個導覽一樣每天「坐鎮」在那裡,有人跟她說:「哎呀妳們母女感情真好,您還特別跑來!」
她說:「因為我以前沒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所以她辦畫展的時候我想來,彌補她。」
到近期她熱衷於照顧著病中的我。
我仍不認為我們哪天會變朋友,至少我是不打算跟她作朋友的。
但我愛現在的媽媽,很愛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