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19|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從武當山劉先生到中研院劉女士，帶你看懂高學歷人士為什麼更容易被詐騙

講到詐騙，在一般人的直覺中，似乎教育程度不高的民眾比較容易受騙。但，據統計，假檢警的詐財案中的受害者，年過50，且具有高學歷與高工作資歷的民眾，居然佔了90%！為什麼書讀得多的佼佼者，反而是詐騙集團待宰的肥羊呢？讀過《夷堅志》中的〈武當劉先生〉，再回顧中研院前副院長劉翠溶女士的詐騙案，你馬上就會懂！

話說，均州武當山上的王道士，擅長五雷法，效果非常顯著。他的師父劉先生，道術上的修為也相當高深。一天傍晚，天空忽然湧現一團雲霧直到道觀門口，放眼望去，各式各樣的旌旗自空中由遠而近排列而來。接著，一位仙童從雲霧中走下來，捧著上天的詔書走到劉先生面前，召喚劉先生升天成仙，劉先生高興極了。在一旁的王道士卻覺得不太對勁，跟師父說：「以前聽說成仙的人都是在白天升天，不過現在已接近晚上，恐怕是邪魔在作祟，最好再仔細觀察看看。」可是，興奮過頭的劉先生根本聽不進去，不悅地說：「我這輩子累積了許多功德，現在正是我種下的善因獲得善果的時刻。你給我閉嘴，滾遠一點，別礙事！」說完，劉先生便著手準備升天，他沐浴後換上乾淨的衣裳，最後盤腿坐在大石上，和眾人訣別，等待被接引到天界。被趕走的王道士知道此時勸不動師父，於是偷偷回到室內，施展五雷法，召喚掌管雷電的神將－－「轟！」的一聲，一道雷電自天上打下，仙童與旌旗瞬間消失；過了一會，又一道雷電劈來，只見一道烏黑的氣體，有一百多丈長，直直竄入谷底。因為天色已暗看不清，道士們只好先散去。隔天一早，眾人出去查看，發現沿著黑氣流竄的方向，一路上血跡斑斑。他們跟著血跡走到底，驚見一條巨蟒死在岩石下。

〈武當劉先生〉是洪邁《夷堅志》當中的一則故事。第一次讀這個故事的時候，直覺反應是作者對於劉先生的描寫十分矛盾－－不是道術修為高深嗎？怎麼見識反而不如自己的徒弟？況且，妖魔鬼怪總是在入夜後出沒，這應該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識，劉先生竟然不知道？！

又讀了幾次之後，我才總算把它讀懂，並且赫然發現：蛇妖、劉先生及王道士三個角色，像極了現代詐騙案件中的詐騙者、受害者及勸阻者（銀行行員或員警）的三角互動關係。而劉先生就跟社會上那些擁有高學經歷的知識分子一樣，雖然學識淵博，卻反而是遭詐騙的高危險群。怎麼說呢？

與世隔絕，超凡還沒入聖，先掉入詐騙陷阱

劉先生被邪魔外道的粗糙手法欺騙，不代表他的道術修為不如弟子。以他的身分地位來看，他八成閉關修練多年，早已不問世事，一切俗事一概由弟子代勞。由於他自我封閉已久，也習慣待在這樣的舒適圈中，判斷力必定不如以往－－突然之間，他接觸到外界的誘惑，一時被沖昏頭，自然容易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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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中研院前副院長劉翠溶女士接到一通自稱是檢察官的電話，告知她因為涉及侵佔公款，必須監管她的帳戶，要求她交款，還取走她的提款卡及存摺。後來，當劉女士依照指示到北檢拿回提款卡時，才發現遇到詐騙集團，前前後後已被騙了兩千多萬元。得知真相後，劉女士難過地向警方表示：「我從來不看新聞。」因此，她完全不曉得這些大眾早已熟知的詐騙手法，毫無提防，直到最後一刻驚覺受騙，這才大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是啊，世界上一直以來就有這麼壞的人，有在看電視或使用社群媒體的人都知道，但這些鑽入專業領域象牙塔之內的學者，大多蔑視俗事，甚至不屑了解俗務，正好成為詐騙集團眼中的待宰肥羊。

其實，不只高學歷的知識分子，我遇過一些家長，他們擔心子女被媒體汙染，所以從來不讓他們看電視或接觸網路。他們的顧慮是正確的，不過，完全把孩子隔絕於時事之外，等於同時剝奪了他們認識世間險惡的機會，將來被騙我也不意外……

從來只有我教人，沒有人敢教我，被指正也不能認

這些高學歷知識分子還有一個容易被詐騙集團利用的盲點，那就是－－權威迷思。

王道士已經提醒劉先生留意仙童不尋常的地方，但劉先生不僅沒聽進去，還叫他滾蛋，最主要的原因不是王道士的理由不夠充分，而是因為他們是師徒關係－－

當時不只師徒兩人在場，還有許多弟子在旁觀。王道士在弟子們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質疑師父的判斷，雖然是出自於好意，但在劉先生看來，卻是在對他的權威進行挑戰！或許，他也不是沒發現蹊蹺，可是被徒弟這麼一說，為了維護面子，只好打死不認錯，並且把王道士趕走，免得他再來扯為師的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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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劉翠溶女士身上。當初她在匯款時，銀行行員就發現異狀，好心提醒她注意，劉女士卻根本聽不進去，還以購屋為由拒絕再次查證。而另一筆匯款，連南港派出所所長都親自到銀行勸阻劉女士，她仍執迷不悟，要求警方不要介入。這種「銀行匯款爭奪戰」的戲碼在新聞上時常見到，但如果匯款者是高學歷的知識分子，反而更難被說服。

因為，在他們的學術生涯當中，除了研究外，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教人，早就習慣高高在上地指導下面的學生或下級。特別是從台灣過去那種威權教育出身的學者，很難忍受遭到質疑；一遇質疑，必定拿出權威，固執到底，就算顯而易見的異狀在前，為了顧全顏面，仍舊會選擇性忽略。

機會只有一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在權威迷思的作用下，確認偏誤（Comfirmation bias）的思考謬誤就出現了。所謂確認偏誤，是指人們會不自覺地尋找能夠支持自己成見的資訊或記憶，更進一步強化自己的成見，而選擇性忽略不支持成見的資訊或記憶。當劉先生被自己的權威給綁架，不願意接受徒弟的質疑時，眼裡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而不把王道士提出的有力反證放在眼裡，顯然是確認偏誤在搞鬼。

除了權威迷思強化了劉先生的確認偏誤之外，聰明的蛇妖還運用了人性的「欲望」與「恐懼」來影響他的判斷，補強確認偏誤。

今天如果假仙童帶著假仙女或金銀珠寶獻給劉先生，他肯定不為所動，因為累積了一世功德的他，所圖的唯有成仙而已。蛇妖洞悉劉先生的欲望，因此設了一個接引他成仙的局，吸引他上鉤，果然奏效：儘管徒弟出言提醒，已經掉進圈套的劉先生卻答非所問，拿自己畢生的功德來堵徒弟的嘴。

再說，仙童下凡的神蹟百年難得一見，這樣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放在眼前，可能絕大多數人的理智都會失守，深怕這次錯過就真的過了。「好吧！為了避免以後會後悔，就信他一次吧，說不定我會……」，當你被「最後一次」迷了心竅，產生「對後悔的恐懼」，那才是真的毀了，這種情緒會弱化你的理智，引導你做出連菜鳥都不會犯的低級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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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騙集團也懂得運用「對後悔的恐懼」的心理來威脅被害人，「不趕快把錢交給我們監管，你馬上就要被起訴，到時候求我們也沒用。」「這種穩賺不賠而且高報酬的投資機會我從來沒見過，你要趕快加入，不然會後悔！」這些話術中，充滿「最後一次」的陷阱，不讓被害人有冷靜思考的時間。

劉女士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匯錢給詐騙集團，還堅信他們是檢察官？正是被成功挑起了欲望（守住財產）與恐懼（擔心被起訴，並錯過最後一次挽救機會），並且和權威迷思一拍即合，使詐騙集團得逞。

從武當山劉先生到中研院劉女士的遭遇，我們看到：儘管是學經歷極高的人物，基本的欲望與恐懼和一般人並沒有什麼差別，同樣容易受到詐騙者的利用；然而，由於這些頂尖人才總是有自我封閉且陷於權威迷思的傾向，反而較一般人容易上當。去年，警政署從165反詐騙專線中取得統計資料，發現在假檢警的詐財案中的受害者，那些年過50，且具有高學歷與高工作資歷的民眾，居然佔了90%，令人傻眼。

但話又說回來，是誰騙劉先生進蛇口？又是誰騙走了劉女士的兩千萬？詐騙集團只是在旁煽動，可沒有拿槍指著他們的頭，而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把生命財產奉上。假如他們時時和社會接觸、隨時對自己的判斷提出反證，並且接納他人的質疑，這些詐騙伎倆不早就被識破了嗎？

洪俊彥（鴻雁） (hong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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