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27|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加油個屁】

    (圖說:千巖園的花,何時可再見呢?)
    (圖說:千巖園的花,何時可再見呢?)
    〔1〕
    比起信口說句不負責任的「加油」。
    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伸開雙手,給你一個沈默的擁抱。
    〔2〕
    因為肺腺癌移轉腦幹瘤,原本有些行動不便的媽,在放射與化療雙管齊下的積極治療後,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不僅僅是癱瘓,失去自主進食能力的她,吃喝都只能依靠鼻胃管。
    〔3〕
    病後的媽體重大約減少了一半以上,以往豐腴的身材,瘦到骨骼輪廓清楚可見,四肢因為癱瘓扭曲變形,原本茂密的頭髮因化療而掉光.......。
    為尊重媽的隱私,訪客來探望前,我都會先徵求媽的同意。
    凡是媽不想見的人,一律不勉強會見。
    人生到了最後階段,總得為她保留些選擇權。
    媽答應會面的朋友,我通常會他們來訪前,先大略說明她外型的變化,讓他們心理上有點準備。
    但不論事前如何清楚地說明,一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媽,他們大都會先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情感比較豐沛的阿姨們,會在緊接著的幾秒鐘內淚水就奪眶而出,跟著抱著躺在床上的媽大哭起來,重病中的媽經常還得花點氣力安慰她們。
    〔4〕
    對於末期病人與家屬來說,有些問題特別難回答,比方說—
    「怎麼會這樣?」
    這是我跟媽都討厭回答的第一號問題。
    這個問題,如果可以有答案,我們比誰都想知道。
    「早知道,當初就.......。」
    總會有人這麼說,但人生哪有什麼事情是可以早知道呢?
    早知道就不要做化療?
    早知道就不要做放射治療?
    早知道就更早花更多的錢去做更精密的健康檢查?
    早知道就緊緊戴上口罩,減少吸入PM2.5?
    然後呢?可以怎麼樣呢?
    「等妳身體恢復了,我們再一起........。」
    會這麼說的人,也許是想給病人些鼓勵,一些期待跟一些 ……(什麼呢?),又或者,只是隨便為這次探望劃下一個句點?
    但對已經癱瘓在床上,走到生命末期的媽來說,哪裏還有什麼機會跟他們再一起去做些什麼呢?
    如果真要做,就立馬當下就做,否則這種多餘的話,就別說了吧!
    這麼說,經常只會徒增病人與家屬的遺憾與煩惱而已。
    但可以怎麼辦呢?
    比起總是打電話或是在路上堵著我問東問西的鄰居或朋友,願意來家裡探望,見媽最後一面的那些人,我都心懷感激。
    〔5〕
    即使癱瘓在床上無法動彈,媽每天還是會在外傭的協助下做些伸展手腳的復健。
    雖然我們都清楚,做這些動作對她的身體狀況幫助不大,但比起什麼都不做,稍微做些什麼也許是好的。
    「今天下午某某阿姨有來看妳嗎?」我問。
    其實,一進門時,我就跟小晴確認過,某某阿姨依約來看過媽了。
    「有啊!她變得好胖喔!」媽苦笑。
    「你們聊得開心嗎?」
    「還可以啦!就是講一些以前的事情啊!」
    「阿姨她們聊得很開心喔!」坐在床的末端,開始幫媽按摩腳的外傭補充說明。
    「臨走的時候,她還叫我要加油!」媽眼中流露出無奈。
    「對啊!阿姨!我們要加油喔!」外傭接著媽的話,以爽朗的語氣說。
    站在一旁的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段時間裡,很多訪客都用「加油」作為和媽聊天的收尾詞。
    雖然媽總是會笑著點頭回應,但老實說,心裡總是五味雜陳。
    「我都已經這樣了,還能加什麼油呢?每次都叫我要『加油』,要加油個屁啊!」媽嘆了一口氣說。
    「那我們就不要加油!只要放輕鬆活著就好了。」我笑著對媽說,彎身抱了她一下。
    雖然我也知道,對很多人來說,想要活得「輕鬆」,就是極大的挑戰。
    〔6〕
    不喜歡輕易幫任何人加油。
    倒不是吝嗇說出「加油」兩個字,而是,懷疑這兩個字對人到底可以有多少幫助?
    畢竟,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趕赴其他人的救贖。
    姑且不提,自己究竟可以—或有多大的意願—對其他人的困難提供多少協助?
    更多時候,隨口一句並非出自真心的加油,很可能讓正在受苦的人錯估情勢,或是,因為擔心下不了台而繼續苦撐著,更糟的是—苦苦等待著,其實根本不會到來支援。
    這樣的加油,我怎麼樣也不想說出口。
    那怕有人因此被某些人覺得「冷漠」也無所謂。
    比起輕易說出「加油」,如果可以,我願意給你一個無聲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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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新事物充滿興趣,主觀且自由地寫作與生活著。 做過很多類型工作:報社記者、化妝品公司公關、廣播電台、福岡AYCC駐台北大使、屏風表演班等。現在是大公司的上班族。 出版過的作品包括:平面廣告文案、報紙雜誌旅遊報導、小說、旅行雜文書等。近幾年則偶而接案寫作,作為無聊社畜生活的調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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