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0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米澤穗信勾勒的記者樣貌:《真相的十公尺前》

這次看的書是米澤穗信的《真相的十公尺前》(2015年,臺灣2017年出版),譯者黃涓芳,描述記者太刀洗做為記者調查各種事件的短篇小說集,總共收錄六篇。首先是沒有暴雷的推薦:本書不只是一本推理小說,我認為也是一本社會觀察小說,這本書描繪了主角太刀洗心中理想的記者姿態,也勾勒出了許多在社會中生存的人們的無奈。
由於謎題的設計比起複雜化,更偏向於感性一些,讓讀者被謎題勾起的同時,也設身處地模擬了當事人的心境,透過這樣的設計,讓讀者更有代入感、感同身受,並思考裡頭存在的難題。而這難題包括但不限於事件推理。
本文偏向於看完的心得與反思,而非推薦文,內容會偏向討論而非介紹,所以沒看過又不想被劇情透漏的人請注意哦!主要撰寫幾個面向:一、悲劇的形式;二、輿論的貪婪;三、記者的抉擇。

一、悲劇的形式:難以釋懷的遺憾

一篇小說要撰寫悲劇有很多方法,悲傷、絕望、死亡、放棄……不勝枚舉,而米澤穗信在本書將『遺憾』這個詞發揮的非常突出。第一篇、也是本書書名的<在真相的十公尺前>,不論太刀洗如何聰明矯健、快速俐落,在抽絲剝繭的過程中找到委託人的姊姊,悲劇依然發生了,就在真相的十公尺前,對方已經前往彼岸;少年與少女在這個世界遭遇到的不幸和惡意,非但沒有人能幫他們解決,甚至連平靜的死亡這一願望都被奪走;孤單老人最後的願望即使解開了,也讓少年蒙上了難以抹滅的記憶。
每一篇幾乎都是留有遺憾的結局,推理的過程固然有趣,但最後『事件之後』的餘韻更讓人難以忘懷,記者在事件以後,又該將怎樣的報導呈現給社會呢?如果早一點的話、如果這樣做的話,結局是否會不一樣呢?這樣誘發讀者的思考,也勾起了『是我的話會怎麼做』的想法。
悲劇的形式不單單只要痛苦就好,有時候難以抹滅的思緒、不斷反覆假設狀況的夢迴,也是一種深刻的形式。

二、輿論的貪婪:記者要對抗,還是助長?

在整本小說中,不少都是太刀洗思考輿論可能傷及當事人才主動調查的,自首殺害姪子的少年,真相水落石出前輿論對於其喜好與身分的標籤化;在大水中被救助的夫婦,泡玉米片的牛奶究竟從何而來;早坂真理如果先被其他報社記者找到,是否精神會受到難以嚴重的打擊──等等。
太刀洗是一名記者,她深知報導的力量是一把雙面刃,所以才趕在所有人之間想要找出真相。就如她在<把刀子放入失去的回憶之中>這篇的結論一樣,記者是要成為頭腦,不僅僅是呈現真實,還有其中柔軟又容易受傷的部份。
在小說中,也討論了人們為什麼需要輿論、輿論要帶給人類什麼事物,<人死留名>裡講得特別透徹:人們評斷事物總是需要一個『結論』,事情才會有個完整的結束。
好的結局、壞的結局、壞人、好人,從意外到事件、從政治新聞到社會新聞,大家都想看到一個『結論』好讓自己能夠評論。我想這是無可厚非的,大多時候,我們沒有時間和機運了解事件的全貌,也沒有足夠的勇氣替別人下結論,所以我們期待著輿論和報導給我們結論、乞討著輕鬆得到的答案。
要怎麼防止跌入這樣的困境?這不是輕易能夠得到的能力,而書中的太刀洗,則用『將事件完整呈現、深刻挖掘』這一點來與輿論對抗,這就是太刀洗給出的身為記者的答案。

三、記者的抉擇:守護與背負

在<人死留名>中,即將死去的井上良造,害怕自己會以無業的身份死去,所以在恐懼之中跑到附近的印刷廠請求一個工作,被印刷廠老闆的兒子給聽見,兒子因此無法忘懷,彷彿自己沒有完成井上良造的最後一個心願,即使這是一個沒有道理、利用他人善意的心願。
平常不願意隨便下結論的太刀洗,面對這樣一名少年的煩惱,她選擇了背負。
「我沒辦法忘記。」
田上良造的結局對檜原京介來說,等於是某種形式的人死留名。太刀洗的表情有一瞬間顯得絕望而悲哀。
當這個表情消失,她就如最初見面時一般,恢復冰冷的臉孔。
「那麼我給你結論吧。聽好了,而且要記住。」
她的聲音很低沉。而且就像要傳送到靈魂般強而有力。她說:「田上良造是個壞人,所以不得好死。」-引自P.197
送我這本書的友人給我一個我很認同的心得:老爺爺是好是壞 不急著現在用未成熟、受傷自責的心靈判斷,有一天男孩長大,會判斷、思考出屬於自己那面的真實,但不急著現在。太刀洗作為斷絕男孩精神上的地獄,選擇溫柔的揹負起下結論的職責。
我認為這樣的做法又把太刀洗這個角色與記者職責的反思推到更高的層次。最初是思考記者的工作,再來是記者呈現的報導會帶給社會什麼事物,又該如何呈現、要如何避免報導去傷害當事人。更深的一個層次則是,當需要去保護某個人時,記者是不是也能扛起這個責任,去進行某些可能會傷害人、或是不公正的報導呢?
將田上良造對少年造成的影響,以『不得好死的壞人』的結論來保護少年,也許社會不一定認同,但這名少年仍被拯救了。如果身處當下,我們是否能擋在少年與他心中的阿鼻地獄中間呢?

米澤穗信對記者的期待

不論最後要怎麼解讀太刀洗的行為,對我而言,這些篇章對於這個資訊傳播極快的社會有警惕的作用。『記者』二字似乎離我們很遠,但別忘了,資訊的傳遞本身就是一種『報導』,我們如何傳遞、如何揀選用詞,都會讓資訊產生不同的影響。
在<走鋼索的成功案例>中揭示,記者就是走鋼索的人,在採訪問出口前,都不確定是在受訪者傷口上灑鹽還是讓受訪者如釋重負。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每一次資訊的傳遞,我們都有可能引爆仇恨、製造對立。
我們也許沒有能力去檢視每一則訊息,然而深刻的反思和警惕,是在傳遞資訊極快的現代社會中,十分必要的──我們不是太刀洗,但只要心存反思與警惕,就能在鋼索上,增加偶然成功的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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