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為我媽的影響開始吃滷大腸。
那時我媽常光臨省道旁一間由鐵皮屋搭成的雞肉飯店,就在我也不記得是哪個公家機關的宿舍區旁。那間雞肉飯店聽說是家族經營,主力由婆婆帶著媳婦掌管面對大馬路一道L型的餐檯,家中其他男丁則各自分擔像是清潔與外送這類勞力活。
鐵皮屋底下長年悶熱,掛在頂上電風扇的聲音從未歇過,但那都不能阻擋午餐時段餐檯前等著外帶的人龍隊伍以及室內排列不算整齊的折疊方桌旁不介意與其他陌生人併桌的饕客(而且桌上還總是積著一層油)。現在回想起來店內空間其實不大,光源只有面對大馬路全開的那側與最裡頭一扇總是關閉的紗門,所以昏暗;偶爾會看到他們家的人從那扇紗門出入,透過沾了一層灰的模糊可以影約見著後面是座花園,我小小的腦子裡常幻想那座花園是什麼樣子。
我媽非常喜歡那間店的滷大腸,每回點餐的基本搭配就是一碗小碗雞肉飯配一盤滷大腸,這個習慣也影響到我,在那個還沒開始對各種類型食物有所偏見的年紀,吃滷大腸應該是很特別的一件事,至少在我的同儕間還沒有人開始吃那樣的食物。
家裡人一直都忙,從來沒有人有空為我做便當讓我帶到學校去,吃上早上先送到蒸飯室、等待午間由值日同學抬回一個一個裝在各式一看就歷經風霜的便當袋裡雖然菜色不同但吃起來味道都差不多的鐵製便當盒裡的午餐。一直以來我都是吃外賣的便當,由我媽的朋友送來,或是願意送一個便當的便當店裡表情冷漠的叔叔阿姨手中接過。那間雞肉飯店的雞肉飯便當加一份滷大腸有很長一段時間也成了我的午餐,我記得飯盒裡的還微帶點粉紅色的火雞肉與鮮黃色的半片醃蘿蔔,還有裝在小塑膠袋裡的泡在滷汁裡的滷大腸,吃之前要小心將薑絲撥開,連任何一點細末都不放過;那大腸滷的入味,甜甜鹹鹹,處理的很乾淨沒有一絲怪味,而且那口感嫩啊,嚼幾下就化了,怎麼吃都吃不夠。
當我天真的認知裡以為這樣的雞肉飯與滷大腸搭配會陪我到永久的時候,那間雞肉飯店突然歇業了,拉下的鐵門上大大寫著雞肉飯三個字,人行道上卻再也看不見以往的人潮。大人們說是因為媳婦生了孩子,暫時把店關起來以照顧嬰孩為先,等忙完了就會重新營業。而我也就這麼等著,每天路過那間店時眼巴巴的望著仍舊拉上的鐵門等著,但鐵門卻再也沒有開過。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爬上的繡斑越來越密,上頭漆上的字也越來越斑駁。終於鐵皮屋頂開始傾斜,撐住鐵門的架子歪了個邊。終於整片宿舍區被剷平,建成一座仿造日本街景的觀光園區。在雞肉飯的故鄉裡,我再也沒找到更讓我痛心的雞肉飯與滷大腸組合。
那或許是小小的我心中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何謂在等待中失去希望的過程,儘管知道店門不會再次開啟,每回路過時都還是忍不住多看上幾眼,深怕奇蹟就發生在我稍不注意的當下。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件事,只是在剛剛突然一瞬間那份滷大腸的味道彷彿又回到嘴裡,勾出了長長的回憶。
在那之後我媽生了病,不願意正常進食,當然也不願意再吃雞肉飯與滷大腸,而這個組合依然是我的心頭好,每每到雞肉飯店如果同時售有滷大腸一定也會點上一盤,但不管是口味還是曾經與我媽的情感,都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