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周末生理期,加上天氣又冷,餓的時候餓過頭,過頭了之後打開冰箱,看到什麼就往嘴裡塞,活脫像故事書裡撥開腦門大吃食物的妖魔,結果肚子喊疼。
所以生理上我沒照顧好自己。進而影響心情嗎?
但都多大年紀了,還不能控制這種種?
走進教室,手捧書籍,這課在上周就對某班講過了,除了文意的解釋,更多是對課文詮釋的展延,然而展延隨著年齡增幅,又將有不同的體會,所以經典重讀將更獲豐碩。
只是上週滿意自己的即興演出,(通常這個與當下的身心、所讀的文章血脈、生活糾纏勾連等相通,這樣的有趣運用在教學上真是一種幸福。)然而今日卻遭滑鐵盧。
一直想把最好的詮釋,最貼近學生生活的說解告訴他們,但是無論怎麼努力,空氣中似乎隱形的牆壁阻隔彼此。一直用力去陳述,好像都在描摹自己對這首詩的心得感想,但是學生的那份感知似乎被我忽略了。
也許我自認為是傾聽者,但更多時候我只是一個,也許照本宣科的機械人。
所以,當我帶著粉紅色的口罩,以為是熱情昂然,陽光微笑露臉,從窗櫺躍進教室,口鼻一側的涎液紛飛灑落,我是多麼努力在沒有麥克風的協助下,把知識用高鐵宅配,把赤腳走在生命的沙堆土泥上,關於一些遭遇折磨、橫衝直撞告訴年輕的他們,而暗示或預見未來面對理想無可實現、渾身老病的晚年時,那點點滴滴的悲傷,去告訴他們時,底下那十幾歲的人生猶然是朝陽下的舞影,正夢寐中閒談中,我的聲音於是被掩埋塗上白漆,被隔離於耳境之外。
最後我感覺那些冷漠,再加上身體萎弱與心懷的急躁,我竟然就筆墨潦草地寫完這堂課了。
真是些微的自責。
但我能坦然接受而放過自己嗎?
好像可以。因為這樣的情況也非首次,常常在課堂上不就是瞌睡蟲折磨他們,而我拿他們的睡相折磨自己,然而心情愉悅時我會自嘲,情緒低谷時就會如同悶燒的火爐,既不敢發洩憤怒,或微慍中以時時提醒自己以不可傷人為要義。
最終,我在書籍中盪開這一切煩惱,逐字逐字的閱讀廣告人盧建彰的文章,感受同溫層帶來的溫暖。其實就只是想用文字做成堡壘,為自己暫且遮風避雨。
他說螢火蟲的光足以照亮黑暗,他說感動的力量大過財富,而工作是為了家人,家人永遠擺在首位,他說放慢自己的行車速度,關顧到他者。他喜歡慢跑五公里而後購買兩本書作為精神糧食,時時照顧身體健康又時時照料心理的感受。去南崁的農創店買小農耕作的米,細細品味回到最初最初農人彎腰播種的耕作型態,粒粒米粒粒黃金,粒粒汗珠,所以粒粒珍愛,他強調的是農人所植,而農人自己也樂意品味。還有咖啡最原始單純的感動,人,去撿拾野生咖啡豆,因為果粒細小所以加深烘焙的困難,但是那是咖啡廣為黑金飲品的溯源,溯源成最赤子般無瑕的可貴。以上都可以是力量,感動人心,他在說的是,感動的力量。
所以我也被感動著,而我一直以來就容易被感動,只是今天這份能量稍稍減弱,如果我意識到內在的慌亂,我是不是能憑藉什麼再找回他。
當我再次張耳傾聽他人的生命故事,那些比我受苦的靈魂,是不是可以鼓舞我、滋潤我在下一個轉角又遇到凶險時,能雲淡風輕一些。
比方CH,曾經在上課時分享他幼稚園時慘痛的過往。因著不明原因,老師怒氣衝天,他扒開垃圾袋的開口,將CH的書包課本文具全丟進裡頭,他忘記CH還只是四歲多的幼童,什麼事情都懵懂,什麼事情都感到好奇,還在學習,還需要他人的鼓勵以求進步,然而垃圾袋不明所以地開啟,當所有物品悉數埋葬其中,最後老師說:「你也盡到垃圾袋裡。」
我沒有詢問CH後續的事,比方他走進去了嗎?他哭泣嗎?同學的反應呢?
但對於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反抗,這世界不都是弱肉強食,欺善怕惡呢?
而其他同學也正處唯師長之為聽的年紀,又會有什麼不平之鳴呢?
這齣荒謬劇的結局未可知,但也許在某些人的心理深刻烙印,是CH?或者那個自詡為回收垃圾者在午夜夢迴會因為殘忍而驚醒,我不可知。
但CH記得詳實。我驚恐的表情乍現,甚至一度不知該如何回應與講課,我懷疑哽咽悄悄從心底水漲船高,但我必須遏止所有情緒迸發,我必須忍住,因為這是在課堂,這是工作。
但如果我提早與盧建彰的心靈感通,我是不是可以真誠地表現不捨與難過?我不清楚。甚至我不明白為何人與人相處要如隔萬重山。
就像CH的老師可能不懂他,而被他的調皮搗蛋激怒,又或者他那天的狀況亦不佳?也許霸凌者最終都是後悔的,在他們的日子前行而回眸瞻視曾經時,是後悔的,我聽過有人承認了「後悔」。
最後我告訴CH,感謝他坦白與勇敢,面對創傷斧鑿的過去他大聲說出口,至少我不敢把傷痕攤在大家的眼底,因為一雙眼就是一種批判的向量。
張開雙臂,我希望CH的同學能張開雙臂去懷抱他,至少別再是傷害。
然後我買了CH的手繪卡片,我知道所得金錢全數捐慈善機構,然而卡片的意涵對我來說,除了肯定CH的畫風,還有給電車迷的侄子一個聖誕驚喜。
他的苦難告訴我,人是可以挺過一切的,而且走出自己的路途,就像他執意於電車的描摹,鉅細靡遺地如同匠人層層繪製,打鑿出一個不需要圖示,而圖示就在他腦海裡的電車世界,電車的頭頂幾行老邁的皺褶,車身的圖騰、波紋以及出產年代以至於樣貌迥異的一切,他的火侯似乎掌握得恰到好處,所以把每座車體烹煮得馨香四溢、恰如其分。他的畫冊都是各色各型的電車,像是設計的專家,各有其雄偉的、陰柔的、車廂連結或只是繪製火車頭的。
我走在課桌走道上為此駐足而稱讚,即使課本稍稍被邊緣化,我仍然覺得有稱讚他的必要,他需要信心重建,他有亮點值得被看到。
到時候卡片的得標者,都能享受作者親手奉送作品,我期待那一刻,想對他說我愛你的畫作,從中看到重生的希望,過去的苦痛你可以轉化成堅定的力量,讓他帶你浴火重生,化做鳳凰飛盡層巒疊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