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到郵局寄東西,當我在旁邊用膠帶封箱時,看到一位媽媽帶著孩子在一旁坐著,媽媽要去申辦資料的樣子,他離開時說:「你給我乖乖坐好,不然我就揍你。」我聽到這段對話感覺很不舒服,但我試圖想像去跟媽媽討論這件事情的自己會有多麼格格不入,整體好像會非常不流暢又奇怪,沒有一個好的切入點,所以我也就只往他們的方向偷看了一眼,然後自顧自的無所適從。(先原諒自己的膽小)
小時候,大約3-5歲,在我「不乖」的時候,母親會拿曬衣架或高跟鞋打我,而我總是覺得很不爽,每次他打我時我就會大吼大叫,事後也會想盡辦法在家裡躲起來,讓母親找不到我。我記得有一次被母親打後,我就躲到家裡的一間房間,把燈全部關掉,躲到被子裡。因為那個時期的自己,依然是跟爸媽一起睡,所以通常我只會待在母親房間,就算到了別的房間也會開燈,所以在母親呼喊而我沒有回覆時,那會非常不對勁,他便會開始擔心我是不是不見了、跑走了,然後開始找我。
過了幾年之後,有一次的經驗滿荒謬的。在小學五年級時,我因為頭髮被剪得很醜,心情很不好,我一從理髮廳回到家就很憤怒的說自己很醜,而父母親大概是為了安慰我,或真的覺得很好看,所以不斷的誇獎說我的頭髮很好看,但在那時候的我的耳裡,一切都像是嘲笑,更不用說他們一直將我的照片傳給其他人,問他們好不好看。我知道他們想透過其他人的肯認來證明我的髮型不醜,但在情緒高昂時的自己,這些「安撫」會比較像「反駁」,於是我就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跑出去。
那時約莫晚上7-8點,我還沒有手機,我先是漫無目的的走到附近的全家,在一旁的人行道坐著發愁,就像連戲劇那樣。之後也因為情緒上頭,我一頭走進全家旁的巷子。
那條巷子很黑,只有巷子口有幾間住戶,再往下走是一座廢棄的溜滑梯跟一堆雜草,我很害怕的走進去,但當下這個行為讓我覺得我在「反抗」,那個反抗是透過做家人不允許的事情來反抗,但不是抽菸或喝酒或嚼檳榔或打架,我根本太膽小了,我才不敢做這些事,且理智上我也知道我不會這麼做。所以,走進黑暗的巷子內這個選擇,雖然有點危險,但不必然會發生意外,於是它就成為一個反抗的行動象徵!(儘管他們當下根本不知道我走進巷子)
我其實心跳很快,很緊張,那條巷子的出口有街燈,但巷子內幾乎沒有,所以我的目標就是趕緊走到巷子的轉角處,也就是有街燈的那個地方,只要抵達了,這個反抗任務也就達成了。
我邊走邊跑出了巷子,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麼行動的情況下,我最終決定往家所在的方向走去。那時家人們都在市場找我,我應該是有聽到他們的聲音,但我不想投懷送抱的出現,而是「被找到」,所以我跑到距離家門口大約30公尺的教會門口,我就站在那邊,沒多久母親找到我,這個事件就結束了。
又再過了幾年之後,大概到了我國中時期。有一次過年前夕被抓去幫忙賣魚,但不擅長賣魚的自己動作非常緩慢,而且市場的人們總是會對我投入莫大的關注與調侃,像是「小老闆出來賣魚了哦」、「小王子出來幫忙了哦」之類的,那造成我極大的壓力。尤其申請自學後,我不大敢公然的出現在市場,甚至到現在即將進入大學了,我還是會覺得那些隔壁攤位的叔叔阿姨又在調侃我,又在拿我與其他人比較誰幸福與誰坎坷,但我也不想用「大學」塞住他們的嘴,儘管這招將十分有用。
說多了,說回來國中時期的那一次經驗。在幫忙賣魚擺攤的自己十分焦灼,我總覺得每分每秒我都要好好的扮演成好的「菜市場小孩」,儘管在魚攤的自己什麼都不會。我試圖趕快達成每個步驟,每份工作,像是擺魚,分魚,撈魚...等,當下我很緊張,我一直覺得大家都在看我,而父親又在旁邊不斷碎念:
「你要快!要快!」、「你這樣太慢了!」、「像你這樣的速度,魚用好了客人都走了!」、「快一點!快一點!」、「阿你要快啊!這個就這樣按啊!」
他的字字句句不斷在我耳邊徘迴,客人在旁邊看著,我覺得隔壁的攤位也在看著,後面的雞肉攤應該也在看著,我只知道當下的自己是一片混亂跟憤怒,理智斷線的自己就一股腦的摔破菜市場小孩的形象,我大吼一聲「閉嘴」,然後連走帶跑的躲回家。如此狗血。(我知道我這樣很不好,所以不用提醒我)
現在想想還真是壞啊,還真是勇敢啊,明明很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卻一瞬間什麼都不要了。但那又真的勇敢嗎?就如同其他人形容我離開學校體制很「勇敢」嗎?那一樣嗎?還是兩者其實根本都不是勇敢而這麼做?
我還記得在我吼出那聲撕裂的「閉嘴」以後,一旁的客人說的「唉唷!你不可以這樣跟爸爸說話!」。我到現在都記得,這兩句話襯托出的自己有多不堪入目。
我快步走回家,當時也在場的母親友人隨後跟上,跑到家裡喊我的名字找我,他很擔心我,但我不又不想被找到了。我同樣又躲在那個房間,那時房間剛好有個立起靠在牆壁的厚雙人床墊,我鑽到了床墊與牆壁的縫隙之間躲了起來,直到母親友人因為找不到我而離開。
之後,我很少去魚攤幫忙賣魚了,雖然說除了小時候會被帶到魚攤照顧以外,本就不怎麼去市場幫忙。不過,我同樣因為其他人的眼光與期盼而感到壓力,他們對我投入的想像,就是所謂菜市場孩子的形象,也就是「沒有上學時」要到市場工作。但「沒有上學」的標竿對自學後的我來說非常吃虧,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一個不去學校上課,所以沒有在學習的人。所以一離開學校沒多久,我就跑去早餐店工作,儘管那成為了自己在自學路上的阻礙,但一做就還是斷斷續續的做了兩年,一方面是藉由工作讓市場的閒雜人士無從對我品頭論足,另一方面,則是讓初步入自學的自己感到有在「做事」,讓生活乍看多采多姿。
從這三個例子我想表達,我過去所習慣解決問題的方式一直不是溝通,而是透過讓對方擔心或畏懼,好比躲起來或怒吼來代之。我不知道方格子的各位怎麼想,但以素未謀面的路人的角度來看,應該會覺得我怎麼可以那麼壞,那麼肆無忌憚,那麼不講理。確實,以現在的自己來看,我也覺得自己很壞,脾氣很差,但回顧自己的人生經驗後,發現那其實跟小時候養成的習慣有些關係。(聲明:接下來所要講的東西,並不是推卸責任給我的父母,或合理化過去任何我解決問題的方式,而是旨在探究最初習慣的養成以及時至今日自己如何面對)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放棄溝通,是在3-5歲被母親打的時候,我選擇躲起來,但實質上,我並沒有權力選擇要不要溝通。在母親因為我做錯事而打我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沒有溝通可言了,他的「打罵」並沒有告訴我問題在哪裡,而只是讓我感到疼痛,警告我不可以再這麼做,而這是我認知到的「溝通」或是「解決問題的方式」。所以在被母親打之後,我並沒有選擇與母親說我不喜歡他這麼做(我甚至可能不知道可以這麼做),我想要躲起來讓母親也感到不舒服(擔心),那對我來說是「溝通」。
在3-5歲這段期間我所認知的解決問題的方式都是如此,那奠基著我日後的人生,於是,每在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像是父親不背我走路的話我就會大哭。不過,好在約莫5-6歲以後的日子,母親就不打我了,儘管他的脾氣還是不好,但至少我在生活上犯錯時,他頂多就是吼我或不跟我講話,其餘的就讓父親來與我討論,我猜是因為我在之後與他起爭執時,我的話總是淘淘不絕,而他又不擅於華語。
往後的日子,生活面上的問題,父親多會跟我溝通,我與母親其實也沒什麼架好吵,他們一直都支持我的決定,也不在意我的成績,所以基本上在不怎麼打罵的環境下我成長的滿好的,哭鬧吼叫的次數也慢慢減少,但這不代表我真的學會怎麼溝通了,比較像是需要「溝通」(哭鬧吼叫躲)的次數減少了。至於在面對到比較大的衝突或不知道如何是好時,我還是會以其他方式代替溝通,像是逃家或大哭或冷戰。
小學五年級左右,有一次父親因為我不吃味噌湯的豆腐,在我多次拒絕他的請求後,他就惱怒的說過去養我都是枉然,枉費他過去那麼用心照顧我之類的,而我也很生氣,我什麼話都不回,躺到沙發上面裝死,隔天,我們卻裝作沒事的繼續生活,也沒有打算溝通。我想表達,儘管已經不再打罵了,但除了三言兩語能夠解決的小事以外的衝突,我與家人也多是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我們往往選擇沉默以對,將問題束之高閣,然後隔天裝作沒事。
我們維持這樣的相處模式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高中自學,沒有了學校的保護色後,家庭日常的衝突開始頻繁發生,「溝通」這門課題才慢慢浮出水面。而這高中三年內發生的衝突,一部分與我自學後的教育價值觀有關,另外一大部分則是過去那些視若無睹的結,在自學後蔓延開來。而到步入自學階段的自己,在經歷多次與學校教育體制抗衡後,我對於溝通的想像變得比較像是「激烈的辯論」。
在自學的這段期間,我常會被父母親有意無意的階級偷渡,像是父母彰顯自身的照顧者身分,訴說他們提供金錢與食物,而我有義務滿足他們的期待,無論是家事、孝道、上大學與否...等。固然某些事情我能理解也能接受,像是幫忙做家事,但若是透過張揚上下階級關係而來的要求,就會讓我感到非常壓迫而不想這麼做。而我在絕大多情況下,若不是當下開始激昂辯論,就是選擇無動於衷、不理不應。
或許這樣的應對方式,在起初還算是有用,還足以讓自己稍解壓力,但經過長時間的生活後,慢慢意識到這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方式,只要他們還是無法「真正」理解我的理念,且我們沒有辦法尋得一個記憶深切的共識的話,衝突只會不斷發生,而彼此只會不斷的重蹈覆轍,我們會再吵架一次,再憤怒一次,再激昂的辯論到對方不滿但委屈的說出「隨便你」。而三年不斷的重播默片無不是一種對精神的摧殘。
我與母親的大學之亂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我們從我自學初期的教育衝突「為何不去上學?為何不去工作?」,吵到自學後期的「為何不去上大學?為何要讓我(母親)擔心?」。我難以細數這三年之間我們不斷上演了多少次的辯論。對我而言,在每一次的教育衝突發生時,我都非常正氣凜然、鏗鏘有力,因為我以為這樣他終能理解;而對他而言,他同樣也相信每一次的「提點」與憂慮終能滴水穿石,說服我步上他的人生藍圖,但時至今日,我們都以為已經成功「溝通」了,但實際上顯然不然。
還有太多太多事情了,像是家務處理、寵物照顧、社會議題、用字遣詞、醫療保健...等都與我們發生過的衝突有關,這三年內,我們有很多機會來練習如何解決衝突,如何溝通,但即便如此,我是一直到最近才好像感受到一點上軌道的跡象。不過,我不是要責怪這些是家人的問題,我沒有要那麼表達,那太傲慢了。對於在傳統家庭當中成長的父母,願意選擇不打罵,我其實很感謝。
前幾天,我下樓準備出去買晚餐吃,看到父親又拿一堆魚骨頭給貓咪,我當下有些煩燥,但也沒有到很憤怒,然後我們對話(大概如下,有些忘了):
「上次LINE那篇文章不是說貓咪不能吃魚骨頭嗎?」
「那個是指那種改造來養的家貓,阿他們又不是家貓。」
「他們當然是家貓啊,你飼料跟水都已經幫他們準備好了,哪裡不是家貓?」
「唉,我跟你說的你不信honnh?LINE上面有很多假的消息。」
說到這裡,我大概知道如果再像以往那樣開始辯論的話,結果又會是父親不滿但又委屈的默不吭聲,所以我就出去買晚餐了。
在好幾個星期前看到父親會餵貓咪吃蝦子時,那時就稍微上網查點資料,看貓咪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於是就剛好有看到不要餵貓咪魚骨頭的資訊,我有將資訊傳達給父親,所以在看到父親給貓咪吃一堆魚骨頭,甚至還是給三隻幼貓時,我就很難理解父親究竟是什麼心態?為何他寧願相信民間的放養方式,寧願相信就是不會有意外發生。
所以我在出去買晚餐時,心裡還是念念有詞,我還是放不太下對於亂餵食貓咪所可能造成的後果的憂慮,所以在等我的雞蛋糕的時候,我又上網查了有關貓究竟能不能吃魚骨頭的文章,並且把我查到的資訊傳給父親。我傳了有獸醫背書的文章,還有一部貓咪卡到魚骨頭後,去獸醫院夾取的影片。
之後我拿餐回家了,我拿紙把地上的魚骨頭丟掉,這時父親剛洗好澡從樓上走下來,我裝作無知的說:
「這些魚骨頭怎麼吃完丟地上不丟掉?我把他丟掉了~」
「那是要給小貓吃的啦!」
「可是我剛剛查了很多文章,都說貓不能吃魚骨頭,會刺到耶,而且是獸醫說的,我有傳一部貓被刺到去獸醫院夾刺的影片給你,你去看一下。而且啊,牠們不是家貓,牠們從小到大都有人準備好飼料跟水,又沒有在野外捕食過。」
「唉~丟掉丟掉。」
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裝無知,明明我出門前我們才在講這個話題,但當下就覺得想這麼做,我現在猜想,裝作無知應該可以讓自己因為乍看愚笨而親合一點,順道可以再重新開啟貓吃魚骨頭的話題。
我知道父親都是求好心切,想給貓咪吃好吃的東西,而我也沒有要找他麻煩的意思,只是擔心貓咪可能因此發生意外,所以想要與父親「溝通」。而這次,我不確定到底成功了沒有,或許父親還是有些委屈讓渡,但我能感受到,這次與過往相比算是好很多了。
而在昨天,父親的朋友來家裡聚餐,他們拿著蝦子、蝦頭丟給貓咪,我其實很擔心幼貓會不會因此怎麼樣,我想制止,但知道直白的說沒有用,所以我委婉的說貓咪吃到可能會噎到,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丟蝦肉給牠們就好了啦,但父親的朋友們當然說不會,而父親這時候走過來說:
「那個魚骨頭不要給貓咪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