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原大學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於是自己也想來聊一點想法,想先從自己在上高中那五天遇到類似的事情聊起,所以上篇主要都是用類小說的方式分享自己的高中經驗,下篇才開始談及招名威的事件。
2017年,9月初,我上了一所有表演藝術科的高中,不過上學五天就決定退學了,因為過多的制度面不合理以及師長/學長姐的權力關係,所以,即便表演藝術科是喜歡的東西,但放在厭惡的場域,熱情也不足以支持自己在那之中生存。
也因此,我很不喜歡聽到別人說自己是沒有明辨個人興向就冒昧決定高中科系,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並不適合」;又或是評論說我太快定義高中的全貌了,或許再多待個幾天會發現事實並非如此,是我自己以偏概全了諸如此類的話語。然而,事實上是體制將我摧毀的體無完膚,並不是我不夠好不夠格來適應這個體制,若是不假思索的服從於體制,那我也可以成非常合適的人。
另外註明:我並不認同學長姊、學弟妹、老師、主任...等具有非常多尚未回收意義的詞彙,而在這篇文章使用的,只是為了方便理解而已。
以下是我被威權壓迫的經驗:
◆表藝教室——裝鏡子
地點在表演藝術教室,身為一個新生,表藝科的傳統是學長要教學弟裝表藝教室的鏡子,而當時所有表演藝術科的學生都在場(一至三年級學生)。
我想是連學長都沒有太想要教如何裝鏡子吧,畢竟教學這項工作也是他們受到主任指使而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也就自然的想虛應故事,於是,到最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實作的經驗(裝鏡子),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該怎麼做。
直到那堂課接近尾聲的時候,主任向所有學生說道:
「一年級新生是否所有人都已經操作過一遍並且已經會了?還沒操作過的同學舉手。」
當時的自己也沒有多想,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我還沒有學到,二來又人多嘴雜的,我並沒有放太多注意力在這個當下,於是,聽到主任詢問時也沒有多想地就漫不經心地舉手了。
「你為什麼沒有學到?」
當下只有我一個人舉手,我很震驚,因為我身旁的其他同學確實也沒有實際操作到,也沒有學到,我們同樣都只是站在一旁似有似無的看學長操作而已。而此時主任問我為什麼沒有學?我很緊張,我心中不斷產生是我自己誤解錯誤、或是自己做錯的想法,因為身旁的人都沒有舉手,所以,我得到的邏輯是——原來只要是有看著學長操作就算是有學到了。於是我想嘗試把我這個思考脈絡講給主任聽:
「哦哦,那個...」
正當我開口要說話時,一旁隔壁班老師用很兇的口吻要我站起來與主任談話。於是我站起來,站在主任面前,全科學生都看的到我,現場約莫200人左右,我很緊張的說道:
「哦哦,那個...我想我也不算是沒有學到啦,因為我剛剛也有看,我也有學到,只是@#$%^&*...」
我太緊張了,導致我非常混亂,我並沒有很有條理的把我想講的話以及在思考的脈絡說出來,我也有些忘了我說了什麼。一方面是因為之前不斷聽聞到主任很兇,不要惹主任的消息,另一方面是那個場合太多人看著我了,我不喜歡在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我的情況下說話,壓力很大。但畢竟還是站起來了,只好盡可能的嘗試將我為什麼舉手的思考脈絡表達出來。
「然後我以為是......」(被打斷)
「等一下,什麼叫做『我以為』?來,學長姐們,XX表演藝術科有沒有『我以為』?」他向在場的高年級的喊道。
「沒有~~」
「『我以為』是一個非常自以為是的詞彙,是不顧及其他人的說詞,或是沒有考慮端詳才會產生的理由或藉口。」他向我說。
我沒有回覆,或是也支支吾吾地回覆了幾個字,我想不起來了,我只記得當下我非常不舒服,我覺得我被公審,我是孤立的。而且我們班的同學因為都有參加暑期輔導,所以都已經互相了解了,因為我反抗了暑期輔導,所以在開學那五天中,我是幾乎沒有人可以談話的,又加上在表演藝術教室被主任公審,這讓我覺得我更卑微、更痛苦。我腦中只知道我要逃離這裡。
最後主任也是用「等等請一個學長教你」含糊的結束了這個話題。那一刻我很深刻的感受到,學生跟師長的關係到底有多不平衡,以及「他律」的禮儀追求(例如:甲班老師要求我要站起來與主任對談)及中華文化的腐儒大道有多令人作嘔,在那個場域之間,我想我似乎感受到什麼是霸凌。
自從這件事情過後,我更確信自己要離開這個場域,當然理由不只是階級關係的不平等,還有很多諸如外型上的限制、思想上的限制、不合理的要求及強迫式的輔導...等,描述不完。以下這段是我曾經寫下的文字,內容多是主任/老師的規定或是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 任何校外演出都必須向主任報備。
- 口語要字正腔圓,需要捲舌卻沒有捲舌的發音,午休時間必須到辦公室找主任背繞口令。
- 班級導師因為看到鋁箔包出現在一般垃圾的垃圾桶,而在吃飯時間摔垃圾桶大罵。我那時候甚至在想,我要不要再去前面盛義大利麵來吃。
- 夜輔、暑輔的軟性強迫:
主任曾在新生報到日提到:「表藝科學生都要參加夜輔嗎?要!為什麼一定要參加夜輔呢?那你怎麼不問為什麼我們都有聖誕節派對、迎新送舊…等等的活動」
這裡我要補充一下,身為學生當然可以堅持不參加夜輔,像我自己國中升高中的暑假就選擇不上暑輔,雖然還是幾經學校的刁難。不過,校方會表示課業上的不足或是考試等問題必須自行負責,並且會以表演藝術科是考學測而非統測的理由,來合理化夜輔上正課的必要性。
- 髮型問題——男生正不覆眉、側不覆耳且推短,而這些髮型上的判斷也深受主任及老師的主觀看法影響(他們覺得不行就是不行);女生則是頭髮剪短要報備且獲准。
於是,我記得我很快地就跟班導提起自己要離開,以及離開的緣由,不過此時我的說法並沒有非常尖銳,也沒有提到上述的那些規定,反而只是提一些更柔和的思想,像是「我覺得教育應該是自己決定什麼時段做什麼事情」,然後跳脫教室這個框架去追尋更多知識。而面對一些班導的質疑,我多半也是選擇陽奉陰違的敷衍,像是他認為我一看就沒有表演藝術科的特質,覺得是我自己選錯科系,我應該在普通高中讀書之類的,不想多說話的我也就裝作認同的回覆了。
隨後,班導也將我想離開的事情跟主任提了,想當然爾,他們並不是很友善,他們認為我在浪費別人的時間,認為問題出自於自己沒有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甚至說到我是自私的。不過他們同樣不會那麼尖銳,並且用包容或關心的行為來包裝他們認為的真理,會透過「溫柔包容你」的行動來表現高尚,用祝福來裝飾他們對你的不滿,這樣子的社交技巧也完全地呈現在一堂主任的表演藝術課,那也是第二個被公審的經驗。
◆「藝術生活課」
這堂課在班級教室上課,是主任的藝術生活課。在這堂課中,我們被要求從1號至52號開始發表暑假做的事情,以及自己暑假讀的書籍,並且在發表過程中不可以違反主任訂定的一些禮儀規則,這些規則包含:
- 不可以說「我以為」:我以為象徵著自以為是的高姿態。
- 不可以說在結尾後說「對」:「對」意旨高傲的自我肯定。
- 不可以一直使用然後/就是:頻繁使用這兩個詞彙是對談的語病。
- 發音必須字正腔圓:捲舌音與非捲舌音要清楚區分,否則也是語病的一種。
除了師生不平等的階級關係以外,又再加上了諸多語言使用上的限制,學生其實很難完整表達自己的思考脈絡,所以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字字斟酌,導致講出來的話很空洞,詞不達意,像個沒靈魂的機器,成為乍聽之下很厲害的播報員。當下我覺得很反感,我不喜歡大家沒有思想,又逐步成為一樣的樣子。
當44號講完他閱讀的書籍之後,下一個講話的就是我,我就像其他學生一樣在發表時站起來,準備跟主任分享自己暑假讀的書籍:
「45號,XXX(本名)。哦!他要轉走了欸~」
「他不喜歡你們~」
我很不舒服,我並不理解他(主任)為什麼要這樣說,我並沒有討厭同班同學們,雖然也沒有喜歡就是了。或許是因為他根本不理解我私底下去跟他們談論我為何要休學的想法吧。他根本就不懂,他只是把原因簡單的歸類在我討厭同學們,嗎?又或是他只是想報復我、羞辱我,報復我那麼「自私」。畢竟他曾因為我的自私,必須在我面前指使另一個人聯絡其他表藝科備取沒上的同學,邀請他們就讀表演藝術科來填補我的位置。
我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要這樣醜化我,但我印象很深刻,因為這是我第二次被公審,被階級不對等的權力壓榨。
於是,我試圖服膺禮貌規則,也試圖好好的把腦子中完整的脈絡表達出來,並用溫順的語氣說道:
「主任,我並沒有討厭其他同學,我只是認為教育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不應該是誰幫我安排好什麼時間做什麼事情,例如我午休就一定要午休,國文課要上國文課,英文課要上英文課,我覺得我可以跳脫教室的框架,或許在這個時間我可以到不同的地方學我學的東西與知識,所以我才選擇離開。我並不是因為討厭大家。」我試圖用聽起來高尚一點的思想來讓我講的話較不容易被抨擊。
我壓力好大,因為我根本不認識我的同班同學,他們看我就像在看怪人,我記得我沒有講得太有條理,當時的我頂多也只算是教育啟蒙而以,所以面對威權還是非常緊張,話也說的沒有很好。
「同學們,他的想法很偏激,我覺得當你現在在學習的時候,是別人來規畫你的行程,而等到你成為高階者的時候,就輪到你來規範別人了。而且這才是最棒的狀態,有一部份時間是別人幫你安排好的,而等到假日時就是你自己安排自己的計畫。」
他其實講的很多,但就是在否定我的想法,而且不斷的透過與在座的其他同學互動,來讓他們所有人逐漸成為一個大的群體,透過與同學的互動以及文字,將我變成一個不屬於整個團體的對立者,再透過他身為上層階級者頭銜來背書,來否定我,並好像宣揚「正確」理念般的說教,甚至在我身上貼上偏激的標籤,來讓我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不正確」思想份子。
我很憤怒,我很明顯的感受的到他不斷地想透過異化我,來延伸與其他同學的對立,來建構我的傲慢與「偏見」。我試圖想要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想講出點什麼話,但我發現每當我否認主任的言語,我自己就又好像離這個群體更遠了,因為主任就是一個對於剛進表藝科的學生而言,如同中心思想的存在,而利用高階級的頭銜背書,效果當然很顯著。
而這樣的人,最後還是會透過關心的文字包裝對你不認同,藉此來展現他的「愛與包容」,以此做結尾可以展現他的大愛之心。但我想不起來他結尾說了什麼,大概是說他在為我好吧,教導我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用愛包容我,即便我今天不在這間學校也沒關係,但還是想教導我什麼是對的...之類的,我想不起來了,我只記得他的「溫暖老師」光芒因此閃爍著,以及中間幾度我想從他對我的醜化中掙扎,但每每弄巧成拙而無力感。我一心只想趕快等到下課,去跟同學解釋我的行為。
到最後,我在開學第五天離開了那所學校,不是休學,是直接退學,我想這足以證明體制如何傷害我。而至於我跟同學們的關係——威權者最好操作的物件——還是沒能讓他們明白我的想法,儘管那節下課之後我不斷的找不同人表示我沒有任何想與他們對立的意思,儘管他們也告訴我他們理解,但我還是沒能找到真的認同的人。
我想,他們的種種回覆也只是淺層的對談,至於更深層的,要說教育觀、價值觀或是說內心的無力感也好,他們並沒有人真的了解,我之於他們,就只是一個憤世嫉俗的怪人而以,無論是老師、同學、教官...,沒有人接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