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後,你終於可以描繪出那個瞬間——從深海底緩緩浮上,充滿壓力與爆炸的危險,但你不得不繼續浮出自己如在黑暗中找到逃生出口,而你並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光。 他已多次讓你一人等待。常廝混的咖啡廳要播放史丹利庫伯力克的《發條橘子》,彼時串流影音尚未風行,你無緣在大銀幕或出租DVD店中找到它,因此這次機會難得,便約了同愛電影的他一起前往。那陣子,你們的關係並不太穩定。第一次,電影帶子出了問題,放映不成,而他沒有來;咖啡廳傳訊擇日再放,你又約了他一次。第二次,銀幕上晃動著主角一夥人在森暗的街上闖入他人家,歡快暴力地唱著Singing in the rain。你時不時望向亮著的走廊,他仍沒有來,你以為那些拳腳都如暴雨打在自己身上。 你一個人搭捷運回家,從穴窖的咖啡廳地下室鑽出,坐在明亮的車廂裡無聲地哭了,你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梗在心裡,愈來愈龐大,腫脹,發酸,一點點按壓就要發狂爆裂。一個陌生男子遞給你一包衛生紙,你接過,在下一站離開。列車從背後駛過,瞬間的念頭降臨在明滅之中,你意識到決定在自己:不是每一場電影總要放映完畢,不是每一次都得等待。 很多很多年以後,你偶然途經他家的巷子,刻意地繞了進去,你記得那扇紅色公寓的門扉,寒流抵台北最冷的一夜,你把圍巾繫緊,抬頭望向四樓,他與她與新生的寶寶在家裡,室內溫暖黃光從邊間洩出。 很多很多年以後,你終於可以描繪出那個梗在心裡的東西,是巨大而飽脹的失望,而你是潛水的人,以此攀托著,像每一樣能救生之物,從深海底浮出。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110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