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金順《國語》詩集,以「語言」圓心不斷向外擴延,無論是〈移工語言課〉,或是〈國語〉、〈字母〉、〈漢語〉、〈字母〉等詩,都試圖重新定義一個後現代社會的鄉愁。作者出生於馬來西亞東北部的吉蘭丹,母語是潮州話,但從小能說吉蘭丹土話,也在多語的地域哩,對於語言所代表的意涵特別敏銳。
而所謂「語言」,除了被視為溝通工具外,同時也承載不同的文化背景。當文字成為「符號」,其代表的「指意」(Signification),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理解,就具有不可避免的歧義性。
作者鬆動了語言符碼的意涵,而此理論可溯源自羅蘭.巴特符號學(semiology)。在羅蘭.巴特的觀點下,無論藝術創作或戲劇文本類似於一個天然語言的符號系統,人們根據解讀到的符號,交流自己的或相互的意願,表達觀眾的思想或行動等等。所謂「符號」,是由符徵(signifier)與符指(signified)共構而成,前者是「聲音-形象」後者是「概念」。符號的組成元素是武斷而任意的,決定符號意義的不是「內容」而是符號間的「關係」。
是以辛金順有意識地打破約定俗成的語言結構,並探討語言乃至於人與社會的關係。如果語言處於連帶關係之中,若脫離了整個語言系統,個人是否還能具有任何意義?將語言中符號和概念的結合,放入了一個更為廣闊的社會關係網絡中。
與詩集同名的〈國語〉一詩,以德希達「我只說一種語言,但這語言不是我的。」開篇,文化的被剝奪現蹤在詩句裡:「我住在別人的語言裡⁄用他們的語言說話,洗手」、「用他們的故事,說自己的故事」無論是國族的認同,或是自我的定位,都在文化消失後逐漸迷航:「成了噤口的嘴/成了自己的深淵/被放逐的世界」。
〈移工語言課〉以更具體的生活背景,刻畫離鄉背井的無奈感:「用華語/叫不出怯懦的自己,在越來越/粗礪的掌紋上/命運等在等待另一次偉大的逃亡」此番逃亡,不僅呈現家國語言的陌異感,也企圖以語言丈量鄉愁的距離,只是「最後,亞思敏和Yasmin一起蹲下/用矮矮的影子丈量/鄉愁,並在別人的語言裡,寫下:『我,很想家』」無法觸及的家鄉與想念,辛金順試圖用母語抵達。
在後現代的定位下,「語言」的單一定義被逐步拆解,辛金順的詩語及意象,亦在眾聲喧囂的鄉愁裡,打破傳統的枷鎖,重返另一個更自由的天地。
詩集中以〈說之者〉為主軸的組詩,分別以「種菜者說」、「托缽者說」、「算命者說」、「禮儀師說」、「生化人說」,繪製一幅後現代的生命群像,然而語言在眾生間迷走,最終的鄉愁仍歸結到「夢裡/童年的故鄉」
詩集中,以隨興為節奏,無論是刻化自然物象或敘寫網路世界,辛金順極為細緻的眼神,讓鄉愁成為一股伏流,擾動凝滯的日常,形成自我的對視。
「霧躲在眼睛裡,和山裡的霧/對望/彼此說不盡的蒼茫」(霧)
「吃自己的餘生,煙火的故事」、「然後吐出一口又一口,自己的/骨頭/和別人的骨頭」(魚)
作者的視角不斷游離切換,他既是主角,也是觀眾;是定義者,也同時被定義。
「今天對明天說,孩子總會長大/雲總會落成雨/夢總會醒來,總要/和明天的夢繼續說話」(說話)
辛金順以語言的歧異性,一步一步解構固著的各式定義,也讓我們聽見自己的回聲,以詩建構屬於我們個人的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