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蔓延時節,歡迎諸君回到原獨火塘。上週我們談到
原運路上的溝通問題,今天我們來看另一種溝通問題的態樣。
曾到澳洲墨爾本旅遊的人可能聽說過庫克小屋(Cooks' Cottage)。這小屋是知名探險家庫克船長(James Cook)的父母於1755年建造,原本的地點在英格蘭北約克夏的一個鄉村。上個世紀屋主出售這棟小屋,被澳洲的一名慈善家以八百英鎊購得,小屋於是被一磚一瓦的拆卸,大費周張的運到澳洲墨爾本,又再大費周章的依樣重建起來,並且很快成為一個熱門的旅遊地點。
庫克船長在西方文化裡是偉大的航海探險家,但在原住民的世界裡,他卻是個沒事找事的惡人,是大英帝國殖民主義的象徵之一,於是庫克小屋落腳墨爾本之後,也很自然成為原住民抗議的對象,例如2014年就有人在庫克小屋潑漆塗鴨(下圖),抗議所謂的「澳洲日」(1月26日),同一時間,據信是庫克船長首次登陸澳洲地點的植物學灣(Botany Bay)也有長達8公里的海灘遭人塗鴉,並有「入侵日」的指控,亦即從原住民的角度來看,西方人不是「發現」或「抵達」澳洲大陸,而是「侵略」了當地人們的土地和生活。
殖民觀點和原住民觀點彼此對立,庫克小屋只是殖民遺緒與原運拉扯的其中一例。不過本週有一本關於庫克小屋的小書(
電子全文)在墨爾本出版,號稱提供關於小屋的複數文化觀點,是首度有原住民學者參與庫克小屋的文化詮釋工作。
這位名叫芭拉(Paola Balla)的學者是文巴文巴人(Wemba-Wemba),也是一位藝術家,她被邀請參與這本小書的編寫工作,而她最初的反應是:誰理你呀!
不過她很快轉而考慮參與這項工作可能的好處:每年有那麼多人參觀庫克小屋,如果能夠就這棟小屋提供不同的文化觀點,應該也能夠影響不少人吧?就算不會獲得所有人的同意,至少有不同的觀點並陳,也好過先前總是被消音。
從出版的小書內容看來,這個提供新文化觀點的計畫確實不辱使命,不再只將庫克船長當成航海探險的英雄來歌頌,也呈現庫克船長(在過去和今日的原住民心中)的惡棍形象;關於的敘事不再只有「庫克」一個大名,也有原住民的名字;關於庫克船長的死亡,不再只有惋惜,也有慶祝,等等。
外界可能輕鬆的認為,芭拉只是把握了一個機會,並在這當中做出貢獻,其實情況比這複雜。對於有強烈原住民意識的人來說,踏入墾殖殖民者的陣營並與之合作,始終存在著風險。這主要是因為原住民在這類合作當中,通常不佔據決定性的位置,也就是說,對最終的成果沒有決定權,萬一成果不佳,失望之餘還得回頭面對原運陣營內的壓力和批判,但這類困境往往非戰之罪。
就算沒有來自原運陣營內部的壓力,在各種合作中就立場有所妥協,長久下來也會讓主流社會認為這種妥協就是原住民的意願。這樣的誤解當然也很有道理,因為外界無從接觸多數的原住民,只能夠過這些所謂的「運動菁英」來揣測原住民的整體意願。
在解殖民的教育還不普及的現在,世界各地的原住民運動者經常面對這樣的問題,也因此更樂於採取一種鮮明的對抗路線,避免前景不明的合作,然而解殖民教育還不普及的現實本身,又催促著原運者積極把握每個可以合作的機會。當然,如果面對的是庫克小屋的文化觀點這樣相對容易處理的議題,原運者可能會更乾脆的加入,然而有些議題牽涉的文化問題更加基本,使得雙方的合作變得更加困難。
例如澳洲國家影音資料館(NFSA)近年展開的
和解行動計畫(RAP),目的不只在於蒐羅並保存原住民族影音資料,也自認是在為未來世代保存原住民族文化。這背後的思維邏輯是認為文字、聲音、影像可以紀錄文化、保存文化,但就像我們之前談到的庫庫人與桑人的例子,並不是原住民理解並經驗文化的方式。由於這個認知差異過大,即使該計畫有原住民的參與,也不可能改變一個國家級影音資料館的基本立場和自我定位。
然而,從澳洲原住民的角度來說,如果有一天,他們要走進國家影音資料館,透過影片來認識自己的文化,他們的文化一定早已死絕了。
原獨語錄035|被殖民的自覺:大概伊能嘉矩踏上基隆港那年,我們就被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