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0|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父親的床邊故事

    我的祖父在日據時代就唸私塾,學漢書,也算是一個知識分子,平日除了在家務農,還被地方人士推舉為「保正」,(在日治時期,保甲制度是社會控制的重要工具。總督府訂定了《保甲條例》,規定每十戶為一甲、每十甲為一保,每個「甲」都設置「甲長」作為領導者;而「保」則設置「保正」,任期皆為兩年,為無給職。日本人在保甲這方面是讓台灣人民自行推選的,也就是說所有的保正和甲長都是由管轄區域內的人民推舉出來的)。所以我們家族在當時算是書香世家,祖父重視子孫的教育,加上父親又是獨子,所以國民學校(日據時稱為公學校)畢業後,繼續念兩年的高等科,然後考上宜蘭農業專科學校,在當時算是高級知識分子,父親除了受日本教育外,還在私塾念漢書,家裡書櫃中有許多線裝書,我小時候也會翻來看看,大部分是中國歷史演義,如薛仁貴征西,唐太宗李世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這些傳聞軼事,父親念了很多。
    我的母親是童養媳,祖父也讓母親去念公學校,所以母親在日據時代算是少數能念書的女子,父親農專畢業後,考上日據時期的公賣局,管菸酒樟腦等事務,剛考上時據父親說,他被分發到高雄六龜山上管樟腦油的提煉,住在山上的工寮,因在深山中,不時還在半夜有台灣黑熊來造訪,於是父親跟同事們就爬到大樹上躲避黑熊的攻擊,我們小時候最喜歡聽父親說這些故事了,後來他調到鹿港任職,負責水產的銷售,據母親說他們每天都吃新鮮的蚵子,然後調任新竹配銷所,掌管菸酒配銷。這時正值二次大戰末期,父母已經成婚,生了大哥跟二哥(後來病故)。後來母親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姊姊,再來陸續生了我的三姊,我及一位妹妹,我們總共有兩男四女,兄弟姊妹多,看起來很熱鬧,母親卻是要拉拔我們長大,又要忙著做家事,還要上山照顧果園,下田幫忙種稻除草,一輩子吃苦耐勞,謹守本分,當然那個年代的孩子也會分擔一些家事的。
    民國34年二戰結束,父親任職的株式會社解散,於是回鄉下務農,後來曾新梅先生當選鄉長,聘任父親擔任鄉公所秘書,四年後任滿,新竹青果合作社總經理周金華先生聘任父親為峨眉辦事處主任,專職從事柑橘外銷日本作業,幾年後升任新竹總社業務經理,直至退休。
    父親是受日本教育,而且又是客家人,所以重男輕女的觀念很嚴重,小時候除了父母疼愛我之外,哥哥姊姊們也常幫忙照顧我,因為我是家中的么子,功課又相對較兄姊要好,可謂得天獨厚,過著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
    我念小學時期,跟父親的互動最為頻繁,那時父親擔任鄉公所的秘書,鄉公所就在國小側門的旁邊,只隔一條巷子,而秘書的辦公室就在巷子邊上,我常在下課時間跑到窗戶邊,跟父親要零用錢買冰吃,那時一隻清冰只要一角,我買了冰後,也沒有獨享,後頭總是跟了一些同學,叫我給他舔一口,如此一支冰棒滿足了一堆同學的口慾,我也無形中成了他們的頭頭。有時候家裡沒有什麼菜,母親就沒做便當給我,父親的公所對面有一間食堂,老闆叫蔡乙仔,父親就會帶我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飯,久而久之,父親要我自己中午到食堂吃飯,飯後跟老闆說「記事」,就是客家話的記賬,父親領薪水時再去結算,那個年代家家戶戶在商店裡都有一本專用帳本,生意人也都靠給人家賒帳,才能賺錢,那是民國四十幾年時候的商業模式。
    放學時,我有時候跟同學一起走路回家,有時候父親會騎摩托車載我,父親騎的是日本本田250cc的重型機車,全鄉就兩台重型機車,父親也是時髦拉風的騎士,回到家,父親就會到柑橘園抓天牛,天牛是害蟲,他會在橘子樹上挖一個洞,躲在裡面,開始鑽入樹幹內部,一直進食,一直前進,在樹幹內部造成很長的隧道,危害樹木的成長與枝幹的強軔度,父親都會準備一條鋼絲,把一頭彎成鉤子,然後長驅直入的從洞中抓出天牛。
    放假日就會噴灑農藥,農藥桶跟噴頭間有長長的水管,需要有人幫忙拉水管,那就是我跟母親的工作,噴灑農藥是農夫最辛苦的工作,但是不噴農藥,果實一定長得不漂亮,賣不到好價錢,我們家種了大概上千棵的桶柑,農忙時期都會顧幾個工人幫忙,尤其父親轉任青果合作社主任以後,整天都忙外銷事宜,家裡都交給母親管理,那時候我們家裡的橘子一年可以賣到十幾萬,我們在竹東大街上買了一間房子,只花了12萬,可見橘子外銷也幫了農家很多的忙。
    夏天時,我的父親會帶我去捕魚,所以捕魚就成了我跟父親間的共同嗜好,我的工作就是提個魚婁,跟在父親的身後,沿著石子溪往上游捕魚,每當父親撒網後,等他收網,我就開始撿魚,放入魚婁,等到收穫差不多了,父親就教我游泳,當然都是狗爬式或蛙式而已,這樣的童年,是多麼的快樂呀!
    我們家孩子多,雖然房間也不少,我們分家時三合院只分到一半,正廳中間一間是「廳下」(神明間),右邊是父母的房間,右邊是廚房兼餐廳,延伸過去是三位姊姊的大暝床,再過去是洗澡間,廁所,豬舍。側廳有四間房,靠廚房的是我祖母的房間,再過去是穀倉,然後有一間小客廳,最後一間是我大哥的房間。至於我和妹妹因為還小,就跟父母親一起睡,所以我們才有幸聽到父親的床邊故事,要知道中國的歷史演義是很長的,每天講一點,也講了好長的時間,後來姊姊嫁了,妹妹就跟三姊睡,我就跟阿婆睡,才結束了父親的床邊故事時間。
    那時我還沒念小學,所以天天纏著父親,睡前一定要聽故事,父親講的都是中國歷史演義,我大概也是因為從小聽歷史故事,所以長大後才變成一位武俠小說迷,真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只能長嘆江水易逝,時光不再!
    家中的養鱉池
    家中的養鱉池
    滿山的橘子花
    父親鄉公所秘書退休匾額
    凋零的老家
    26世祖派下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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