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來了,對我而言,是個大籠子的地方。我很熟悉,卻無法真的愛它。所以現在自己一個人在我的窩哩,吃著香甜鬆軟的Muffin,配著巧克力冰沙。閒適地眺望遠方,看著雲捲雲舒。
環顧四週,不再是我熟悉的環境,是第一次,我只有自己一個人。在以前,我總是會待在名為XX醫院的建築中,旁邊總會有幾個同事,無論我喜不喜歡,都會有人的。對我而言,那就是個大籠子,或是說,整個醫療體系都被框住了,有很多條條框框讓我覺得壓抑沒法適應。層層疊疊地框住,無形,但有質。組織文化,從上到下,每個人的言行不同程度都受到體制的形塑,公家體系尤為明顯。在裡面,我總感覺自己是一個工具,一個消耗品,沒感受到身而為人的價值與對專業的尊重。不過多數同事們卻習以為常,雖然不滿,卻覺得本來就是這樣。
真的是十分不對勁的事。我不是純粹醫療背景出身的,待過好幾家醫院,做過不少職位,這麼扭曲的環境倒是第一次遇到。剝削的血淋淋,一層一層。是醫界的文化加上健保體制的關係。健保功過難論,不過在訴求便民,醫療成本如此便宜的成就下,犧牲的是醫療從業這群人。雖然乍看下,醫院還是有相當大的自主空間,但是全民健保體制中,大家都變成是健保署的僱員。民眾納保率超過99%,醫療院所特約率超過95%,等於全部醫院的老闆就是健保署。醫院的錢都要靠它發唄,規定都它定唄。然後健保署請很多專業經理人(各家醫院院長及高層)來替他管理員工(醫護人員)。而老闆的政策制訂又受到政治很大的影響,在民意跟選票的考量下,當老闆想要當好人,抑制健保費用的增長,卻又要有許多便民服務作政績,就往下壓榨員工的薪水跟勞動力。它往下榨油水,那些專業經理人,尤其是財團掌控的醫院為了因應,維持生存跟一定的獲利,許多複雜的、不人性的管理制度就出現了。作功德,變成我們的口頭禪。搾到油盡燈枯嗎?也無不可,不過要讓我覺得有價值才行。
我不知道為何要默默承受這些,我不知道為何不喜歡這個體制與體制下某些人作為的同事卻作著口中他所厭惡的事。如同傳染病一般,在這環境久了,也會逐漸被感染成這種形狀。我抗拒、我無法認同,為什麼我們要為了變成某些人集點的徽章把血肉精華貢獻出來?遇到問題,卻要自己承受?整個體制有病!
作功德,當砲灰!要當砲灰,也要是為有價值的事。為這些人、這些事,不值得。
弱弱相殘
體制不合理,卻沒人謀求改變,只會往下把壓力跟責任層層傳遞,直到最後接到的人受不了爆炸為止。結構太穩定了,不是某個人的問題,是這整個產業本身以及政策跟社會的共業。改變需要很大的勇氣,何況面對的是整個國家跟社會的力量。個人力量真的太過渺小,如蚍蜉撼樹,目前我沒法做到。
要繼續這樣下去嗎?為了所謂的穩定的生活?妥協妥協再妥協,直到有天變得麻木,對一些事再也不痛不癢;直到對未來對生命再也沒有期待,跟同事一樣,就一句:本來就是這樣啊;直到某天看著鏡子,我發現很陌生已經不是我認識的自己?
不要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說服我;不要用能者多勞的高帽子套我;不要用道德制高點約束我。每個人的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人力是最珍貴的資源,不是當耗材來消耗的。
我走過春
學姊,妳是母雞我是小雞,我們是母雞帶小雞。俊朗的學弟那麼說著,他是我最疼愛的學弟
我們哪裡像雞了?我們是鷹。翱翔天際,俯視大地。我是這麼回答的
我走過夏
我要走了,這地方不適合我。我們不適合一起共事。心底下很多的無奈跟嘆息。
我沒想到妳真的會走,我要被放生了嗎?學弟說
我走過秋
這個新主管看起來溫文儒雅,應該會正常點吧?學識看起來很好,跟我一樣愛看書,愛做學問,這次應該不會有問題的。我內心評估著
妳說,要怎麼妳才會留下來?我會努力去做到妳要的,可能沒辦法完全做到,要給我時間。我的主管說
你沒辦法的,上面的壓力你撐不過三天。我說。合理的、不合理的都接,只會當上面的傳聲筒,就一個Yes man。也許臨床上是個稱職的好醫師、學術上是個有實力的副教授,不過主管不是這樣當的。
妳要給我時間啊,我真的會改,真的會努力。他說。
你真的撐不過三天的。我繼續打他的臉。太了解他了。可實際上,我是希望自己狠狠地被打臉的,可惜事與願違。 我走過冬
說好要一起創業的,我的前合夥人。我們要做真的能幫助病人的研究、解決臨床面臨的問題,把它做成一個事業。我想著來試試吧,理念我是很認同的。可冬天逐漸降臨,雪花飄落,有什麼東西在天寒地凍中死亡,卻又有什麼新生了。理想,就暫且留著吧。
我走過春、走過夏、走過秋、走過冬,然後在我的窩吃著下午茶,喝著甜蜜蜜的巧克力冰沙,看著天外雲捲雲舒。最近欄杆外的那群呆頭呆腦的鴿子不知道跑去哪兒玩了,一陣子沒來了。之前我會靜靜看著數著辨識著牠們,是我無聊時的娛樂之一。
過去的剪影一幕幕,我不捨,實在太熟悉了,那個環境。可是它卻是個大籠子,層層疊疊的條條框框還帶著倒刺,我不能適應,也不想適應。所以剪影也只能是過去的剪影。
再塞了一口藍莓Muffin,真好吃的下午茶,謝謝我的萬事通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