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執導的「黑暗騎士三部曲」(The Dark Knight Trilogy) 在我心中一直是經典,甚至每過一陣子就會拿出來看;有趣的是都能用政治哲學的角度探討,讓觀影後的討論增加不少後續聲量。讓我用柏拉圖的「高貴謊言」 、盧梭的「社會契約論」 來分別檢視。
高貴謊言(Noble lie) 高貴謊言(亦稱「虔誠的幻想」) 是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於《理想國》(The Republic)提出:
這謊言,讓大家相信過去的教育在地底下進行,完成後我們才來到地面上,而共同受教育者則如同我們的兄弟姐妹一樣。因為如果對政治社群沒有特殊情感,我們是無法有效去捍衛公眾利益的。
柏拉圖的這一項謊言類似於十九世紀民族主義興起後,每個國家都在建構的民族神話。高貴謊言的創立就是用來創造一種國家內部的和諧,而這種和諧經常會牽涉到無法公開的真相,因此才有人視之為國家的神話(the myth of nation) 例如針對詮釋階級身分,高貴謊言可能這麼說;統治階級一出生,靈魂就混了黃金的成分,輔助階級混了白銀,其他的工匠和農夫,則混了鐵和銅。神賦予統治者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注意城邦小孩的靈魂成分,然後指派他們到適當的位置。
不過,我更願意相信,公民對於這個高貴「謊言」也許都略知一二,但是從來沒有人會實際公開揭穿這個謊言或是深入調查;與其知道內幕後只能換能換得與其完美形象背後的違和感,那不如維持現狀假裝無知繼續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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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牧之與哈維.丹特
張牧之與哈維.丹特兩人在電影當中的身分皆是潤飾過後的形象,他們的背後皆有一段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身分真相。
在「讓子彈飛」中,張麻子本名為
張牧之 ,原本是松坡將軍底下的手槍隊長(電影裡張牧之說曾追隨過松坡將軍,松坡將軍就是當年響應辛亥革命的
蔡鍔將軍 );然而,經歷戰後的顛沛流離,張牧之也被叫成了「張麻子」,從手槍隊長淪落到上山當土匪,在鵝城更是遭到通緝。即便最終撂倒惡霸黃四郎,張麻子此一身分依舊是用「馬邦德」縣長之名活下去。
哈維.丹特在電影中受到小丑的操弄而成為「雙面人」 ,原本是高譚市的光明代表,淪為只用擲硬幣來決定生死的偏執狂;然而,蝙蝠俠以黑暗騎士之名替哈維.丹特承接這殞落的希望,讓丹特繼續以光明代表的身分繼續帶給高譚市希望。警長戈登讓高譚市民相信哈維.丹特是為了正義犧牲,以英雄之姿死去。
在兩部電影當中,這兩個主角都成了百姓眼中希望的象徵、正義的化身,可是領導者的身後皆背負著一個無法訴說的真相;也就是,受壓抑的正義 。那麼問題來了,我們不禁要問
╴ 社會契約論(Du contrat social ou Principes du droit politique) 盧梭提出的社會契約論用以反對啟蒙運動以前君主絕對權力的年代,盧梭在此著作的開篇便以這麼一句話作為宗旨
「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受限制」
盧梭的觀點在於,在國家內部的人民必然得朝著「共善」( common good ) 的全體目標而努力;盧梭此話意味著,國家的共同利益必然先於個人的一己之私 ,若你不同意就得「被迫自由」(我感覺盧梭應該是說,你將無法再受到權力體系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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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騎士當中,哈維.丹特與蝙蝠俠合作,蝙蝠俠動用私刑將法外狂徒逮捕,哈維.丹特在用法律將其定罪;兩人的作為都是為了一個更高的理想,也就是高譚市的和平與穩定 。在這裡,如果高譚市的人民同意社會契約論的宗旨,國家本該朝著更大的共善發展,那就必然會承受一點代價。但是,盧梭的主權在民觀點認為,能夠影響這些當權者的依舊是人民自己,而政府只是人民意志的實踐者。但是,我們就變相遇到另一個問題
如果當權者的確朝著共善努力,但是人民卻不同意,那麼當權者還應該聽從人民的聲音嗎?
在電影中,我們可以聽到一段來自人民與公權力的辯論:
高譚市民:「難道你寧願保護一個像蝙蝠俠這樣的私法制裁者,也不願保護高譚市公民的生命嗎?」
哈維.丹特:「蝙蝠俠的確是個法外之徒,但這並不是我們應該囚禁他的理由。我們放行他在高譚市替我們騁奸除惡,是因為我們對罪犯感到害怕,所以也一直讓他保護著我們到直到現在。」
私法制裁者(vigilante) 就是一個在法治體系之下會一直不斷被放大檢視的角色,他們動用私刑解決罪犯,而且總是領先法制人員。在2012年的一款遊戲「看門狗」(Watch Dogs)玩家所扮演的主角艾登.皮爾斯( Adam Pearce ) ,在遊戲中也是以私法制裁者稱呼之。
在遊戲中,作為一個熟練的網路駭客,艾登的所有作為都會影響他的「聲望值」,如果他打擊犯罪、拯救市民,那麼市民便會擁護艾登繼續在芝加哥生活(遊戲的設定在芝加哥,因為芝加哥有著全美最多的道路監視器);相反地,如果艾登一直破壞市民的生活,甚至在道路上狂飆影響交通,那麼聲望值便會下降,民眾也會向警方舉報艾登。
遊戲當中所設定的聲望值,市民會因為聲望值而對艾登有不同反應 遊戲當中所設定的聲望值,市民會因為聲望值而對艾登有不同反應
看門狗的世界就像是一個主權在民的完全展現,艾登是否對芝加哥來說是個好人,端看市民如何看待他的行動,但是在遊戲中我們也同樣看到了人民意志的矛盾。同樣是私刑,用在罪犯身上時,人民認為是正義的展現 ;反之,若是用在人民身上,便會被解讀成是法外的狂徒 。在社會契約論當中,人民的確有權質疑、反對、推翻當權者 ,但是,這一套思想在私法制裁者卻毫無作用,因為私法制裁者本身就不在法律的範疇裡 。那麼問題就來了
既然有人的行為不受法律的合法保障,是誰給予他們權利做這些事?
不論在遊戲、小說或是電影裡,只要遇到私法制裁者似乎都可以用「自以為是的正義」(justice of self-righteousness )來質疑他們的所作所為;彷彿大眾可以用自身的角度詮釋所謂的「自以為是」,個體的行動終究敵不過多數的質疑。世界沒有了救贖,只剩下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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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騎士裡,蝙蝠俠對戈登警長說:
「我要讓蝙蝠俠成為一個精神象徵,每個人都能是蝙蝠俠。」
此話一出並不是為了替私法制裁者的行為背書,事實上蝙蝠俠也知道這個身分將承受巨大的壓力;他不跟著世俗的價值觀隨波逐流,相反地,他持守著自己的信仰「在一個罪惡的城市裡,仍然有人值得被善待」 。即便蝙蝠俠已經身負重傷,他仍會為了一個遇難的無辜市民赴湯蹈火,即使遇到窮凶惡極的罪犯也不會在法外了結其生命。就如同遭誣陷而被迫害的耶穌,受到眾人譴責之下而上十字架,他也依舊渴求著神赦免羅馬帝國的子民,因為他們並不需要為了他們的無知而背負這樣的罪名。
正是因為這樣的精神不受法律的限制,所以私法制裁者們總是能在最危急的時候做出最適切的決定,他們的行為不受法律、政府保障,即使拯救了世界也不會被表揚。扣動這一切行為背後的板機是這個精神象徵所寄望的救贖 ,是這樣的無私的力量賦予私法制裁者、超級英雄們逞姦除惡;他們心中所追求的共善也許無法在有生之年見證它的實現,但是他們仍舊願意相信在這條路上所承受的孤獨以及不諒解,將會為世界帶來更大的價值,並且往共善的方向上更推進一步。
就如同
「黑暗騎士:黎明升起」的結尾 ,即使一個英雄殞落也仍會有後繼之力將這寶貴的精神聖火傳遞下去。
英雄並非得是肉體上的體現,英雄也能是精神上的延續 ;而這不受到法律限制的信仰,將會帶給全體人民力量,一旦你堅守這個信仰,那麼你也能是蝙蝠俠。如同忍者大師所說的:
「永生,並非只能以肉體的方式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