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04|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麵包術,假如榮格18

「所以,我上次是在這個步驟昏倒的嗎?」
「嗯啊,你先是閉起眼睛專注在挖開麵粉、形成銜尾蛇,整個人好像浸在麵粉堆裡,然後你在接收到加水指示時,急忙忙將水倒進麵粉圈裡,結果大水將麵粉牆沖倒、溢流滿桌,然後你啊啊大叫嚷著大洪水來了,很快昏倒了。幸好沃夫手腳俐落,一把撈住你,不然你就撞到頭了,」吳爾芙回應。
「형,我當時發現你昏倒在我店門口時,你不也是看到相同的大洪水呢?」
「嗯…這麼說來,身體的觸覺觸發發了那場靈視,這靈視又曾讓我昏倒過,顯然…」事隔兩天,榮格的思路恢復清晰,慢慢將自己的狀況說出來,「身體感覺記住的事情,遠比腦袋記住的事情還要多…」榮格以右手食指輕輕敲了敲腦袋…
「就像是歇斯底里症…」吳爾芙在一旁插嘴…
「對對對,身體呈現的問題,多少會和過去經驗有關;如果過去經驗所造成的情緒,可能進入意識、也可能停留在無意識,遲遲未能被發現加以處理整理,最後演變成情結,那麼…」榮格突然沈吟停頓…
「貓在鋼琴上昏倒?」澳福不曉得哪裡冒出來的靈感,脫口而出。
「卡爾,有沒有可能笛卡爾是錯誤*的?他提出身心二元論,認為身體是身體、心靈是心靈,兩者分屬不同世界,一個在現實世界,一個在精神世界,身體和心靈互不隸屬。而且,笛卡爾還認為精神世界的理智勝過情感,情緒充其量是理性思考的雜音而已。可是,一個人生氣時,拳頭會握緊,明明身體和心靈是互相連結的,笛卡爾卻視而不見。有沒有可能,身體和心靈其實是相同的事情,只是表現在不同面向而已;」吳爾芙補上聲音,「難不成,卡爾,對於水,你有什麼情結?會是你小時候有溺水經驗嗎?」
「嗯…這個不好說,咱們還是繼續揉麵團吧!沃夫,下一步是什麼呢?」
澳福見榮格轉移話題,卻又對吳爾芙的說法感到好奇,「在我們清帝國有條很長的河,叫做黃色的河,有時候,黃色的河會變得很大很大,河水流得到處都是,淹過許多農村、城市,我們就會說是河神生氣了。剛剛聽到吳爾芙小姐提到生氣,我就想到這件事。好,我們繼續動作吧。」
「형,水加慢一點,先倒一點點,」澳福示範以左手指腹在工作枱上推著少少的水畫出圓形,往麵粉牆慢慢靠攏,逐步在原本空白見到工作枱的環狀中心畫出白色線條。
「這樣子的水量,可以嗎?」榮格一反先前的衝動,倒水的速度變得比較慢,不曉得是因為澳福的提醒,又或是吳爾芙及澳福兩人都提到生氣這檔事而留意起來,動作也溫和了。
「這樣子可以嗎?」吳爾芙也亦步亦趨的動作著。
「對…慢慢來…等中心的麵團變得比較乾時,再倒一點水進去。」澳福一步步示範,帶著榮格及吳爾芙兩個人動作,原本看似維也納盆地的白色麵粉圍牆,慢慢在加了水且緩步融合後,原盆地中央出現越來越明顯的白色線條。
「太極!沃夫,你上次說的太極圖!」
「大氣?」榮格好奇。
「是太極,」吳爾芙笑著說,「你上次大概是整個人進入另一個世界,沒聽到沃夫的說明,那可有趣的很吶;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沃夫先生?」
覺修宮
「在我們清帝國,有本 Buch der Veränderungen《改變的書》,我們叫它《易經》,書裡提到,太極轉著轉著會生出兩個端點,兩個端點又再變化成四個狀態…」澳福隨即在麵粉盆地裡就著白色線條比畫起來…
「這圈圈看起來好像曼陀羅噢!」吳爾芙驚嘆。
「對對對,你這麼一講我想到了我們家鄉,有幾位來自青康藏高原的和尚,他們居住的廟宇就收藏了一些曼陀羅圖案,說這是他們佛教徒用來清修的繪畫…」
「所以,銜尾蛇、曼陀羅、太極,這看起來源自不同文明的產物,都有相同的地方;北美洲印地安人也習慣圍成圈,進行Pow-wow。可惜佛洛伊德不認可集體無意識,自然也就錯過了這些精彩…」
「欸,卡爾,說好了不提佛洛伊德,你怎麼又提到他呢?剛剛沃夫提到河神生氣的故事,舊約創世紀裡也提到上帝對於世人作惡多端感到不滿,因此而降下大雨造成洪水,讓你無法理智思考、清晰判斷的靈視也和大洪水有關,有沒有可能你其實透過靈視在表達對佛洛伊德的不滿和生氣呢?」
「中華帝國的那個說書人莊子也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天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到處飛來飛去。夢醒時分,發現自己還是莊子,於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變成莊子的蝴蝶呢,還是夢中變成蝴蝶的莊子。大洪水就是你,你就是大洪水。在靈視中的你,其實是到處衝動破壞的;在現實中的你,其實是生氣的--對佛洛伊德生氣還是失望,誰曉得呢?」澳福見榮格青著一張臉,和他手上的白色麵糊形成對比,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你自己說了算。」
「我對佛洛伊德先生生氣?不可能!我那麼敬重他,而且和他相談甚歡,在知識上有許多值得交流的地方,這點讓我非常開心也很享受,我怎麼可能會氣他呢?想也知道這不會是我在意的事情!雖然身旁的一些朋友都認為我對他感到失望甚至生氣,但是,我自己的事情又有誰能決定呢?!我、沒、有、氣、佛、洛、伊、德、先、生!」榮格嘴巴說著,手上尚未成形的麵糊從指縫溢流出來。
「卡爾,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那本書《哲基爾醫生與海德先生的奇怪案例》(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你有聽過嗎?」
「沒有耶,怎麼了嗎?」榮格被吳爾芙的這段話給喚回到現場,整個人的臉色和緩下來,手上的動作完全停了下來,一旁的澳福也饒富興味的望著吳爾芙。
「哲基爾醫生想要把自己性格裡的邪惡面去除,於是發明了一種藥水,他喝了下去,而且真的成功了。白天的哲基爾醫生溫文有禮而且體面,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會喝下藥水驅趕他的壞念頭,然而一到晚上,他就會變成年輕有活力且相貌猥瑣的海德先生,到處為所欲為的破壞…」吳爾芙在此停了下來,觀察榮格的臉色。
「…」
「後來呢?吳爾芙小姐,你停在這裡吊人胃口,真是居心叵測!」澳福笑著表達期待與抗議,不像是真的生氣。
「一開始,海德先生對於憤怒、破壞非常的投入,哲基爾醫生也沒有意識到這問題的嚴重性,慢慢地,他發現自己成為海德先生的時間越來越長,幾乎要失去控制了,唉。最後,哲基爾醫師留下一封遺書,舉槍自盡。」吳爾芙說完故事後,三個人都安靜了,要不是澳福打破沉默,或許會一直這樣到傍晚:「再不繼續加水動手,麵糊會乾掉了;咱們再來吧!」
「就這樣子一直下去嗎?」吳爾芙問。
「問得好。我們最後的目的是把手上瓶子裡的水全部倒完,讓桌上的麵粉全部和水結合在一起。」
這次三個人繼續進入沈默,和先前的無言語無動作不同的是,三個人倒水的速度不同,攪和在麵糊裡的姿勢也不同,偶爾會有人停下來,看看其他人的動作,又再默默繼續下去。

「就這樣?」榮格望著手上的一顆麵團球,不解地問。
*笛卡爾的錯誤,作者 Antonio Damasio(師承1981年諾貝爾醫學獎得主Roger Wolcott Sperry)提出 somatic marker 假設,並書中證明了情緒在人類理性決策中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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