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舟杳然：playlist for winter solstice｜潺時．冬至

1. 張懸 - 寶貝 (In Life version) 2. 黃小楨 - December Night 3. The Cardigans - Carnival (Puck version) 4. Ella Fitzgerald - Cry Me A River 5. Rachael Yamagata - I Wish You Love 6. Joanna Kulig & Marcin Masecki - Dwa Serduszka 7. Daughter - Candles 8. Flower Face - Angela 9. Billie Holiday - Easy Living 10. Młynarski-Masecki Jazz Camerata Varsoviensis - Związane mam ręce (feat. Joanna Kulig) 11. Fiona Apple - Why Try to Change Me Now

1 在冬天愛上的事物，總是讓我記得很久，就像那些失去的事物一樣。當新年慢慢變舊，至此完全老去，夢境便吹拂起疲倦的弱風。輕軟之象，就這樣退往月台的盡頭。

2 盛夏的吊床，深冬的搖椅 ── 此刻，此處，我懷有這樣的願望。幾本詩集，一鍋熱紅酒，昏黃的壁爐，蒼白的晨景。我編排這份歌單，贈予那些自入冬以來就陷入漫長靜默的人。

3 多年過去，我總是在冬日聽見這樣的歌，從此聽著，一遍遍地。它們被耳朵記住以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像一封信箋，別在優雅的禮物盒上，意謂祝賀你自遠方歸返。寂冷的房間獨坐窗前，夜色溫柔，讓你心懷暖意同時黯然神傷。

4 憂傷的人經常是行蹤成謎。Fiona Apple 唱：「I'm sentimental, so I walk in the rain.」我想，那不是外在垂直的雨，而是圍繞你身的一團氤氳。我也選了 Joanna Kulig 的兩首歌，若你記得她在《沒有煙硝的愛情》裡跳河漂流的模樣，記得她在大街上走遠了又折返，或許仍能清晰地看見，那悠緩的爵士詠嘆如何蕩漾於一片霧濛，剔透而哀艷。我喜歡波蘭語，喜歡那種熟稔於痛苦、災厄卻依然深情的音調。

5 一個人喝酒，兩個人漫舞，三個人奔過廣場⋯⋯節慶是這樣的。昨日，一個空的低音大提琴盒被拖行過雪原；而明晚，燈暗以後，音樂將無比響亮。

6 有人問我未來想做什麼，我說想飛到里斯本，在那裡讀約翰．伯格。

7 如何形容那樣透明的光線？海岸日出的紅，早晨山谷的金，夕暮港口的藍。那些顏色不僅是視覺的，也是與整個時空連動的感知。譬如一種空曠與安靜，一股溫涼的潮濕。置身光線之中，我無法走出去告訴誰，那一瞬間世界何其美麗。我執行的一切書寫，都是在述說我何其懷念那個世界。多麼無用⋯⋯像靜物畫。像一瓶裝在玻璃罐裡的杏桃汁，擺在墨綠色的窗框邊。

8 「就是一個突然的念頭，決定跑去海邊⋯⋯呃，火車。」她念錯了台詞，我卻無比動容。十二月。我本以為十二月是毀滅性的，直到聽見一班開往知本的列車即將進站。

9 純粹的戀歌應該要像搖籃曲：我們微小而一體，沉沉睡去，不再哭泣。那日在火車上，午後陽光將塵暴河床曬成一座沙丘，鐵道似船鼻，切穿風景流經兩側車窗。我淺寐著，在夢與醒的邊界，呼吸漸慢，猶如緩緩潛入深海。我不曾如此真切地感受平靜：意識消解，身軀遲滯，想到此時也許接近死，白晝的溫度就像花葉拂過臉頰。

10 Daughter 樂團的《His Young Heart》已陪伴我近五年，聽著它，沮喪亦是澄澈的。「細點子憂悒，撒落門口。雀兒啁啾，飛走。」這是木心寫的。「只有等你喝過沉默之河的水，你才能真正歌唱。」這是紀伯倫寫的。無法離開詩與歌而活，因我一生只想描繪出那樣冰涼的光：霜花踟躕枝枒，松針落滿溪畔，濕滑苔石鋪出密語之徑。而頭頂，藍天白雲。

11 我從來沒有帶誰去過我真正存在的地方。我不是一個想像力豐富的人，但我總是在想像。想像一個背影，或一張倒放的椅子，桌上一杯冷掉的茶。想像某人在等待的中途，寫起字來，從筆記紙的中間而不是從邊緣。想像湖面上被鑿開的冰洞，疏散著水的寂寞。想像長堤種滿路燈，在某個大風之日一根接著一根黯淡、毀壞。有時，特別是冬日，你將遍尋不著我。我不在這裡，而在其他地方。比如，我在上了鎖的地鐵入口，回憶剛才經歷的電影。抽離的速度很慢，回神亦然。

12 這一年去了很多地方，又從很多地方回來。我一直拙於訴說自身的脆弱，而把它銳化為一種對尋常生活的厭煩。冬至時節，宜散步寬心，凝神而無為。所以，這篇日記是我的歲末沉積，藉由聆聽老歌，放軟書寫的身形，鬆動一口喘息，隨即陷入深眠。

13 終有一日，你將音信杳然，泊身於虛舟。*

*註：語出杜甫〈題張氏隱居〉：「乘興杳然迷出處，對君疑是泛虛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