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大帝篇：淝水之戰】

三國有赤壁，魏晉戰淝水。 同樣是南方以少勝多之戰，更阻絕了北方邪惡的野心。 所以說，在我小時候，這兩場戰事相當被教育看重的。 基本上跟八二三砲戰並列為「三大定南北戰事」。 現在的人看，可能就覺得有點好笑了。 很多歷史我們都會覺得有點好笑的。 那麼，這場由前秦與東晉展開的統一戰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首先，雙方都留下了記錄，表示「對方」襲擊邊界，挑起戰火。 對於這個挑釁，東晉沒有太多意見。 但前秦卻說，我們國富民強，足以徵召九十七萬的甲士，該是統一中國的時候了。 我希望大家永遠要注意的是，九十七萬甲士，是一個「虛」的描述。 國富民強，同樣也是。 前秦當時的實際狀況是叛亂叢生，而苻堅所信仰的政治學派，則跟漢武帝一樣。 這個學派認為，宣揚國威一統天下四夷來朝，國內的一切混亂就會平息。 你肯定知道，這個誇張的概念，來自儒家。 不過即使同樣信仰聖經，教義跟教派也是很多元的。 前秦朝廷上，就起了一些爭執。 史書的春秋筆法，首先告訴我們。 當年幫助苻堅奪得帝位，富國強兵，一統北方的代表人物之一：權翼。反對伐晉。 幾次跟晉軍交鋒，並平定前秦內亂的大將石越，也表示反對。 誰贊成？沒有代表性人物。 說穿了，苻堅自己想要。 但反對的太多啦，苻堅暫時休會，跟自己的弟弟苻融討論。 苻融同樣堅決反對，更搬出已逝宰相王猛的遺言來壓：「陛下您以前都說他是您的孔明，孔明都算到不能打啊。」 其實，皇帝要做到「獨裁領導者」，是很困難的。 苻堅受到重大的反對，若是仍一意孤行，那麼南征軍就絕對不可能趨近九十七萬。 說白了，政治鬥爭圍繞著南征展開。 原本苻堅以為，儒派官員會跟學者口徑一致，事情卻不是他憨人想得那樣簡單。 那麼，苻堅只好求助於第二大派系了。 事情很複雜，我們簡單說。 北方政權的第二大學術派系，就是「佛家」。 甚至我們採取二分法來看：儒家主漢，佛家主胡。 苻堅先是讓當時的佛家領袖「道安」跟自己同乘一車，折辱了儒家代表權翼一番。 隨即又跟道安說，天下這麼大，我們不應該去江南走走嗎？ 道安一笑：「天下這麼大，江南那麼糟……大禹去了就死在那邊，你還想去啊？」 原來早就有一票人察覺，苻堅正在加強道安的地位，便去跪求大和尚為萬民著想，勸阻苻堅。 走到這地步，看起來就是四面八方都給封死啦，淝水之戰到底如何發生？ 就在這時候，慕容垂站出來支持了。 慕容垂本是前燕親王，善戰有謀，遭到國內猜忌，降於前秦。 我是覺得也不要想說，慕容垂想要趁機讓苻堅眾叛親離，所以支持南征。 基本上他就是曾經規劃過打敗東晉桓溫戰術的男人。 你如果打贏過陸遜，不把陸抗放在眼裡，那其實也是很正常。 再加上做為一個降將，慕容垂跟前秦朝廷的關係肯定不算密切。 他所知道的，就是苻堅所說：我們有雄師百萬可用，哪裡打不贏東晉，他也是不能理解啊。 最後，不打仗，慕容垂的尷尬身分，也將註定他永遠卡在這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 說到底，慕容垂本身就有十足的理由支持南征。 但他恐怕也沒想到，只是出一張嘴，苻堅就大動作提高他的地位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就會對自己的能力產生錯誤的評估，甚至產生更大的野心。 用一個慕容垂，當然不會有什麼改變。 但這裡代表的是：前秦本國反對南征，苻堅重用了降將派。 這就必須劇透一下：正因為加強了降將派的權力，所以在淝水戰敗的情況下，前秦朝廷跟降將派突然就打起來了。 舉簡單例子，若是諸葛亮不死，五丈原北伐成功，楊儀跟魏延能有什麼狗屁問題。 就是因為諸葛亮掛了，本來就有衝突的軍隊大老，才會展開你死我活的狗咬狗。 更重要的是，東晉是不是前秦所說的弱小國家？ 完全不是。 東晉非常強，尤其是前不久的桓溫時代，根本就是南邊的曹魏。 差一點點就北伐成功一統天下了。 那前秦尚且會因南征與否發動政治鬥爭，東晉又怎麼不會？ 隨著上一次前秦入侵，讓謝家的北府兵揚名立萬。 桓溫的弟弟，車騎將軍桓沖，也感到了謝安的威脅。 原本他的眼中，謝安應該就是像簡文帝司馬昱那樣負責看家跟行政的小夥伴。 可北府兵完全顯示出，小夥伴手上有槍啊。 謝安跟謝玄，就是簡文帝跟殷浩，是足以把戰神桓溫送進冷宮的組合。 也絕對拿得下桓沖。 桓沖幾次試探，發現完全不能動搖謝家叔姪時，北伐，成了他的唯一選擇。 淝水之戰，嚴格說起來，就是桓沖挑起的。 西元383年，桓沖發動了十萬大軍，再次進攻襄樊地區。 一邊圍城，一邊分兵攻打漢水北岸各前秦據點。 同時，桓沖更下令自己的部屬楊亮，攻打蜀地秦軍。 先聲奪人，連下五城。 苻堅本有南征之意，這時正好把反對派的聲音都壓下去，兵分三路出擊。 慕容垂輔佐皇子苻睿為主軍，救援襄陽。 姚萇陪同萬人敵張蠔，支援蜀地。 慕容垂跟姚萇，就是降將派的佼佼者。 第三路不用記，反正就被晉軍打敗了。 但另外兩路所造成的壓迫，讓桓沖決定退兵。 苻堅當然不肯就此罷手，趁機發出天下兵馬召集令，以及給東晉的勸降檄文。 總出動兵力，在前秦文書上，竟高達120萬！ 這百萬大軍分批分路前進，有涼州騎，幽州兵，漕運兵船糧船多達萬餘艘，進襲益州、荊州、汝南、徐州。 是全面性的南征。 苻堅本人更御駕親征，走東路南下，實難分辨欲自徐州或汝南而來。 但不管走哪邊，這都是謝玄的管區。 桓沖有意讓謝派吃個鱉，表示無法回援，謝安只得親領征討大都督一職運籌帷幄。 然後謝安就假裝上山下圍棋，把戰術教給了謝玄…… 「示敵以弱。」 卻說苻堅駐軍指揮看風向，突然弟弟苻融回報。 淮南這邊晉軍防守薄弱，但是怕他們逃逸，請求獨立指揮的進軍權。 苻堅心中一動，「萬萬不可，等我親自前往。」 遂抽八千騎兵，嚴令封鎖消息，趕往前線壽春而去。 晉軍知道苻堅會來嗎？不知道。 但謝玄的戰術，就是誘敵深入，同時派兵攻打敵人分出的部隊。 負責執行任務的，是北府第一大將劉牢之。 好巧不巧，當苻堅與苻融匯流，劉牢之也攻下前秦的城池。 這時候的局勢，大約是這樣。 苻堅與苻融，跟謝玄與謝石本軍隔淝水相對。 而苻堅並不知道，後方已經被劉牢之截斷了。 反觀收到消息的謝玄，就先派出使者跟苻堅說。 「你們遠道來此，如果渡河過來跟我打，我太佔便宜。不如你們在河邊讓個空間出來，我的部隊過去跟你們一決勝負便是。」 前秦諸將表示，我眾敵寡，只要在這裡扣住謝玄，其他部隊慢慢推進就會贏了，不需要跟謝玄決戰。 苻堅跟苻融卻認為，就按照謝玄的請求，同時讓後方的兵馬前來。 一口氣消滅謝玄，才是最有利的戰術。 我們鋪陳了很久的淝水之戰前奏，到這裡，你能明白苻堅跟苻融為什麼一直急於結束戰爭嗎？ 因為前秦內部根本就負擔不起這場全面南征。 苻堅想靠一統天下來解決內部問題，不能再拖。 這是前線將軍們所不知道的。 同時，前秦這邊也有人發現，援軍，進不來了。 不是在最前線商議的皇上與大將，而是後端下層的士兵。 糧食被縮減，軍心正浮動時，突聞號令，全軍後撤三十里。 大家想的是什麼？ 「前面打輸了，要後軍變前軍殿後啦！」 秦軍陣勢，從後方開始潰散。 浪潮一波波的向前方襲來。 苻融原本打算趁謝玄軍隊渡河，立足未穩時發起突襲，怎知大部隊完全陷入混亂，無法控制。 謝玄也發現了。 紮什麼營，立什麼陣地？ 生死存亡在此一舉，晉軍，全力進攻！ 目標，自然是苻堅的天子大轎。 苻融策馬意圖重新恢復部隊指揮，但馬兒在亂軍中受了驚嚇，直接掀倒了苻融。 落馬，遭斬。 苻堅也是軍旅出身，立刻棄轎奪馬而逃。 晉軍雖未擒得苻堅，但天子車駕器具一應具全，馬上大喊苻堅已死，秦軍哪裡又能分辨？ 混亂，敗戰，從淝水擴散到所有戰線。 秦軍逃的逃，降的降。 苻堅走投無路下，探得唯慕容垂堅持未敗，遂轉往投靠。 慕容垂的兒子說，這是大好機會，殺了苻堅，復我大燕。 否決。 慕容垂認為，自己當年是五窮六絕為苻堅所救。 今天苻堅落到相同境地，一定要報答他。 天下，不會屬於「不義之人」。 就這樣，慕容垂把兵權交還苻堅，一邊招收殘兵敗將，一邊撤退，平安護送苻堅回到洛陽。 ……前秦的首都是長安，不是洛陽。 此時，慕容垂認為恩情已了，就跟苻堅申請要回北方祭祀陵墓，來鎮壓夷狄。 不然戰敗消息傳上去，難免屬國會有異心。 苻堅覺得很好，權翼卻連忙勸阻：「慕容垂有本事講義氣，這是韓信等級的名將……但韓信跟劉邦的結局，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怕他會是一個『再也不回頭』的韓信啊。」 不會的，苻堅相信患難見真情，更何況北方還有他的庶長子苻丕鎮守冀州。 此議便決。 另方面，聲稱擊殺苻堅的謝玄，當然要拚命利用剩餘價值，順勢展開了北伐。 晉軍摧枯拉朽，直上兗州，更定青州。 進而兵指冀州。 苻丕正愁晉軍入侵，軍情緊張，又有叛變消息，忽聞慕容垂前來救援？ 更不多說，立刻委請慕容垂前去平亂，指派監軍一人，領一千兵督之。 誰知道，慕容垂抵達河內時，就誅殺了監軍與部隊內所有的氐人。 鮮卑慕容的第一次復國，就此展開。 而苻丕面對謝玄的進逼，更選擇了投降。 大好前秦，在淝水一敗，就此失去了半壁江山……並不是誰也料不到的事情。 苻堅跟朝廷重臣都很清楚，前秦內部早就是千瘡百孔。 只是皇上認為，南征成功，定可修補。 而認定南征只會造成傷口繼續擴大的權翼等人，此時自然是「有識之士」了。 從燕秦晉揭開的「苻堅大帝」之章，也將由燕秦晉來畫上句點。 只不過，燕換了一個燕。 秦，也要換一個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