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383年,自永嘉之禍以來,呈南北分裂之勢的政權,進行了一次全面性的最大決戰。
然而,由於北方大帝苻堅親上前線,被東晉北府兵渡河奇襲,導致戰線崩潰。 更進一步,整個北方失控了。 正當北方再次陷入混亂,南方的東晉,也走入了最後的時光。
為東晉敲響喪鐘的那個男人,劉裕,這一年只有二十歲。 劉裕是徐州彭城人,這個祖籍一報,就是要表現正港劉邦子孫的意思。
事實上,劉裕的曾祖父,在永嘉時期,就已經離鄉南下。 所定居之處,為丹徒縣京口里。
這個地名是很有意思的,因為,當時這裡就是西晉純臣,東晉徐州刺史祖逖的落腳之處。 祖逖在此招募暴徒猛漢,組織了東晉第一波北伐軍。
而劉裕的曾祖父,一開始是徐州的縣令。
傳到祖父,更被任命為稍北的東安太守。 若不是朝廷有關係,那就不難推知,劉裕的祖父必有戰功。
但《晉書》未見其名,且劉裕的父親又沒落,那麼劉家隸屬於東晉不喜歡的祖逖軍,可能性就又高了一層。 約莫淝水之戰半個世紀前的暴傑勇士沒落家族,加入同樣專找勇士的北府兵旗下,想要重返榮耀,也是相當合乎情理的。 而且很明顯,劉家不是小混混等級那種,至少是有讀點書的。
根據劉裕本人給出的族譜,也算家學淵源,東漢末年還出過明經科博士的。 年輕的劉裕在北府兵中,也曾當到司馬(部隊參謀),但沒混出什麼名堂。
就是跟的將軍不夠醒目啦。 卻說淝水大勝後,北方大亂,東晉以謝安為總指揮趁勝追擊之下,前線發生了一些重大變化。
簡單說,西線以地方軍閥桓沖為首的部分,推進十分順利。
而東線直屬於謝安的北府兵,卻被前秦叛將慕容垂給擋住了。 甚至,苻堅的兒子都向東晉表示投降。
也就在這時候,桓沖病逝的消息傳來朝廷,謝安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自統十五州軍事,揮軍救援苻堅! 這個意思是,謝安要求「全國各地方」指揮權,透過救援苻堅的旗號,來收降前秦的地方勢力,並且討平不服。
此計甚奇,甚妙。
初時收效也甚佳。
但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謝安發現苻堅長安告急,已經來不及了。 苻堅的人頭,給姚萇收了去。
東晉打的旗號不行了,但謝安也來不及換了。 同一個月,謝安突然過世,東晉軍政大權,都落入了瑯邪王司馬道子的手中。 提要一下,東晉基本上分兩大勢力,一是荊揚軍閥派,我們說地方世族;二是吳地朝廷派,可稱作天龍世族。
天龍派系大約就是青州、徐州(含北府兵)、吳郡、會稽這樣的勢力範圍。 那謝安的崛起,就是依靠著天龍派系而起的。
現在就是換個領袖而已,架構是不變的。 問題事出必有因。 謝安打贏前秦,是好棒棒沒錯。
可接下來全國性大北伐,天龍貴族口袋裡的錢,那是如流水灑出去啊。 有成績的戰線,地方世家早就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天龍世家支援的,又整個卡得死死的…… 是的,司馬道子上台的作用,就是反越戰。
不是,反北伐啦。
這種戲碼真的是哪個時代不上演。 緊接著,轉折點就出現了。
人是桓玄,是在苻堅之前,全中國不分南北的第一英雄桓溫之子。 事,我們稍為簡單說下。
司馬道子要撤戰,收回北府兵。
還要勸退有油有水的地方軍閥,你覺得容易嗎? 謝安這個人,別的不說,他在東晉各方派系中的平衡抓得很好。
天龍貴族當他自己人,地方軍閥也認為他是自己人。 但司馬道子等於就是拿著天龍貴族的雞毛當令箭,把吳郡會稽以外的東晉勢力都得罪光了。
等他想到要重新借重謝安之子與北府兵力量時,其實已經晚了。 北府兵,已經變成了新的地方軍閥。
這時的老大,自然是對秦戰爭中威風八面的劉牢之。 而在政局混亂中始終蟄伏的劉裕,也加入了劉牢之的陣營。
這是劉裕本傳上記錄的第一場戰事,被稱作「孫恩之亂」。 孫恩亂起會稽,進取吳地,實乃心腹要患。
這場叛亂同時也顯示出,東晉天龍貴族出大事了。 謝安之子與劉牢之帶隊進入吳郡,先讓劉裕帶了幾十個人為偵察部隊前行。 可劉裕也不是在地人,一個不注意,就踩到怪了。
怎麼辦?逃回去的話,只怕大部隊無備。 劉裕牙一咬,就決定結陣奮戰。
鍵盤軍師一下,正確的做法應該還是要抽一兩個人趕快回去通報的。 還好劉牢之的兒子發現,劉裕隊去了太久,已經派出輕騎兵搜尋。
於是帶了大隊趕來,反倒順利破擊賊兵前鋒,可喜可賀。 不過孫恩這些是真的「賊」,盜賊的可怕,過去光武傳奇提過,黃巾之亂演過。
來來去去,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謝安的兒子,就在其中一次對戰中喪生。
劉牢之只好分兵屯駐,長期抗戰。 劉裕,分到了一個句章小城。
有武裝的士兵,也不滿數百人……什麼語法?大概是只有一百多人吧。 劉裕自己很能打,前面演過了。
加上他法令嚴整,又能身先士卒,相當受到軍民信賴。
甚至,慢慢強大起來。 這種相當於邊疆戰地的地方,人們自然會尋找強者來寄託。
短短幾個月,劉裕的士兵跟資源都充沛起來,遂轉守為攻,往前推進另築新城。 賊兵探得消息,當然要先來偷襲啊。
劉裕挑選了數百名敢死勇士,脫去甲冑,手持短兵,出城鼓譟。 孫恩的反亂,是帶有宗教色彩的,東晉稱他為「妖賊」。
劉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對面還以為一群請了神打咧,頓時陣腳大亂。 賊兵被劉裕一陣掩殺,折了一名將帥,暫且退去。
但若無良策,隔日捲土重來,又怎能重施故計? 劉裕思索了一夜,天將亮時,命令勇士們撤去旗幟,藏匿起來,只派幾個老弱士兵站上城牆。
賊兵再來,見狀喝問:「昨天的神經病將軍呢?」 牆上答:「昨天晚上就逃跑啦。」 「哈哈哈,那還不快快開門,大爺可以饒你們不死。」
賊兵進城,遭到圍殺,自不在話下。 孫恩本軍收到消息,決定放棄這條路線,繞路前進。
劉裕也是爽快,直接捨城追擊。 這時,附近的縣令招募了一批義勇軍,前來支援。
大家意氣風發,請為先鋒。 劉裕卻搖搖頭:「人家當了幾年賊,你們今天才放下鋤頭……去後面搖旗吶喊吧,先鋒要是潰敗,我們也打不贏勝仗的。」 很現實,成大事者的風範對吧?
如果很現實就夠的話,我都能當皇帝了。 當天晚上,劉裕就下令安排伏兵,每個地方卻都只有一伍士兵,但卻也都搭配了持旗配鼓的義勇軍們。
待到交戰,伏兵四面八方一擁而上,旌旗飛揚,金鼓齊鳴。
賊軍大驚,趕忙撤退。 義勇軍們當然很開心啊,這可是自己帶來的勝利。
劉裕的安排,不但打退敵軍,更提振了士氣,實是一舉兩得。 可惜他算漏了一點。 帶義勇軍前來的,是縣令之子。
這小子一個開心,竟大喊一聲,要義勇軍們隨他追擊。 劉裕的正規兵人數少,無法阻止,只能看這些傻子揚長而去,並且慘敗。
這一敗,賊軍就摸清官兵虛實,立刻回頭再戰。 劉裕兵力不足,且戰且退,回到原本設伏處,命令手下去取戰死的賊兵裝備衣裳。
追兵正疑惑為何官兵停住,突見「自己人」已經包圍官兵,大呼酣戰。 賊跟兵不一樣,誰逮住了獵物,那是不能分的。
追擊賊將見狀,只道給友軍搶了先,只得倖然繞道,轉尋其他官兵。 劉裕也就這樣逃過了一劫。 自然,陣地失守,孫恩大軍長驅直入,很是燒殺擄掠了一番。
但孫恩也覺得奇怪,為什麼有一支分部未來會合? 原來逃得一死的劉裕,又召募了人馬,從後方追擊上來。
不但破擊賊軍,更探知了孫恩接下來的動向。 孫恩要改走海路,從長江進入,直接攻打建康! 當東晉朝廷知道消息時,劉牢之的大軍,仍在南邊守禦,如何來得及返回?
眼看賊軍就要登陸丹徒,劉裕趕到了。 一陣衝擊,大破敵軍。 但不論如何,也是杯水車薪。
孫恩度過了初期的混亂,隨即決定不與劉裕糾纏,繼續從水路進發建康。 不過,劉裕難道不知自己的急行軍,只能起到擾亂作用嗎?
這回,劉裕學乖了。 在急行軍的同時,早已派人通知劉牢之。
劉牢之與劉裕失聯已久,收到消息,卻是信之不疑。
他也知軍情緊急,遂不通報朝廷,直接將大軍帶回。 這風險是很大的。 萬一消息有誤,劉牢之的移防,很可能會被當成叛亂處置。
可也就是這兩名劉氏虎將的膽大妄為,才成功阻止了孫恩的進襲。 居功厥偉的劉裕,因而晉升建武(威)將軍,下邳太守,繼續討賊不懈。
同年,北魏與後秦進行了決戰。 而正當劉裕出生入死浴血奮戰的同時,桓玄也展開了荊揚統一戰。
如果司馬道子能更早警醒到,也許局面會完全不同。 西元402年,孫恩尚未伏誅,但東晉朝廷已經不能再對桓玄肆無忌憚擴張勢力的行為袖手旁觀。
司馬道子的兒子,也就是這時的東晉執政官司馬元顯,宣布討伐桓玄。
所能依靠的大將,自然是北府兵劉牢之。 劉裕本以為又能大顯身手,誰料劉牢之竟不戰而降。
桓玄直入建康,二話不說就處死了司馬元顯。 並且,調任了劉牢之為會稽內史。
意思是,解除了他的北府主管之權。 北府將士很是緊張,但劉裕認為,桓玄要除的只是首領,像他們這種中階主管,反而會得到重用。
確是事實。
如果直接把北府兵轉給荊州軍閥,那局面一定會更添混亂。 後來劉牢之自殺身亡,而劉裕的軍權與郡守如故。
同時,孫恩之亂的第二波,也由繼承人盧循再次發動。 劉裕藉著討伐賊兵之名,暗中策劃聚集反抗桓玄的力量。
數年後,兵變成功,驅逐桓氏,進而與荊揚軍閥正式開戰。 說兵變就兵變?因為桓玄篡晉啦。
而桓玄逃離建康時,更夾帶了晉安帝。 說不得,為了正統與正義,劉裕組建了無天子朝廷,從桓氏手中奪回安帝。 北方因著苻堅之敗,陷入大亂。
南方同樣展開經典內戰。 面對滿目瘡痍,遍地帝王的神州大陸,成為東晉全新最高權臣的劉裕,僅僅是取得了爭霸天下的入場券。
四十出頭的劉裕,正是恰到好處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