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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改造用詞遠離原始創作語境證據表

怎麼考證一本書的年代問題,需要尋找哪些類別的證據,有哪些證據可以使用,有哪些思路可以運用,其實都已經詳詳細細的寫在了《道德經論正》全八冊之中,既有理論闡述,直接給出操作框架、方法論(《考證概論》),也有數百則考證實例可供參考(《老子弟子與老子》、《先秦諸子與老子》、《老子與先秦諸子下》)。所以這裡面可以發展成博碩士論文的東西很多,對缺乏靈感與方向的研究者來說是一個寶地。本篇是節選,加上方格子無法使用表格,相關表格也就不貼上了。這裡也引發了一個思考點,那就是既然詞彙、譬喻都能被改造或誤解、模糊化,那麼難道其他道理、思想、論述不能嗎?答案已經很明確了。那麼當研究者想要研究思想史、哲學史或者某一位先秦諸子的思想,能不參考這最新的研究成果嗎?在錯誤的文字與錯誤的疑古謬論結論的影響下,當代的哲學究竟在探討什麼?輕易忽視這類小錯誤的影響,與人工智慧學界忽視大數據中錯誤內容的影響一樣,都是致命的!
〈老子弟子與老子.文子.《淮南子》改造用詞遠離原始創作語境證據表〉:
  老聃「蘭芷不為莫服而不芳,舟浮江海不為莫乘而沉,君子行道不為莫知而慍……蘭芷以芳……茞(芷)生而芳」,其格式一致,而〈文子.上德〉兩用「蘭芷」,一用「茞(芷)」,其「茞(芷)」的用法為《詩經》已有之用法。孔子「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等若「君子行道不為莫知而慍」的格式變換,曾子「與君子游,苾乎如入蘭芷之室」,其「苾」即「芳」之意。如此,是孔子(君子、不知、不慍)、曾子(君子、蘭芷)的用法與老聃(蘭芷不為莫服而不芳、君子行道不為莫知而慍)一致。戰國文獻〈窮達以時〉「芷蘭生於林中」仍維持「芷蘭」的用法只是換了順序。劉安改造「蘭生幽谷,不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義,不為莫知而止休。」把「蘭芷」改為「蘭」、把「行道」改為「行義」,把「不為莫知而慍」改為「不為莫知而止休」,三個改造完全背離了春秋末年的用詞與詞語搭配特色。
  老聃「夷狄、蠻貊不能易其指。」其「夷狄、蠻貊」,其弟子孔子「雖蠻貊之邦行矣」、「夷狄之有君」都用,而劉安改造此句已成「江南河北,不能易其指」。把指涉民族(兼及空間)的詞彙「夷狄、蠻貊」改為以表空間為主的「江南、河北」。其差異已經很大。《淮南子》一書有「夷狄、蠻夷」而無「蠻貊」一詞之用例!劉安並創造「馳騖千里,不能易其處。」來與此句排比!這種創造式引用老子的方式,本書《老子與先秦諸子下》一冊例子非常多!使用者並非僅是劉安一人,為普遍的文學手法!老聃「道德之備」其「備」當是「論」之誤,「論、倫」都有「侖」符因此可通假,「倫、備」形近而誤。〈文子.九守.守無〉:「上觀至人之倫,深原道德之意。」、〈淮南子.精神〉作:「上觀至人之論,深原道德之意。」今本也誤作「倫」。〈文子.下德〉:「明於天地之情,通於道德之倫。」、〈淮南子.本經〉:「明於天地之情,通于道德之倫。」這兩個「倫」也都是「論」的通假字,都是文字訛誤的中間形式。「明、通」的搭配使用見於老子的用例就有:「明於天地之情,通於道德之倫(論)」、「明於死生之分,通於侈儉之適也」、「明於天人之分,通於治亂之本」、「明於天地之道,通於人情之理」四句。子思的用例有「故明於死生之分,通於利害之變」。「明、通」的搭配使用表示是「明白、理解、知曉」的意思。而「倫」是指「倫理、倫等」,如「父子之倫、上下之倫、群僕之倫、令韓信、黥布、彭越之倫」。因此可知「通、論」的搭配使用才是可通與正確的。而這裡就顯示了一條文字訛誤的演變路徑:「論→倫→備」。其中劉安所見版本也並非全對!
  〈文子.上禮〉:「老子曰:……明於天地之道,通於人情之理;大足以容眾,惠足以懷遠,智足以知權,人英也。」這一句劉安引作〈淮南子.泰族〉:「明于天道,察於地理,通於人情。大足以容眾,德足以懷遠,信足以一異,知足以知變者,人之英也。」其中「明於、通於」的搭配使用老子總共有四例,用法穩定。而劉安「明于天道,察於地理,通於人情。」把「天、地」拆開成為三才結構,於是補上「察於」。〈周易.繫辭上〉:「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則與「地理」相配的應該是「天文」而非「天道」。詳細比較之下,劉安雜取百家、不能深入理解老子原文、用詞不夠精確的弊端便又顯現出來了!
  老聃「故聖人精誠別於內,好憎明於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指。」使用「精誠」二字,程本局部引用時稱「定其精而不搖,保其誠而弗虧。夫然後出言以副情,端意以明指。」雖然沒有直接使用「精誠」卻在引用句的前文中保留了「精、誠」二字。反觀劉安的引文已經誤為「古聖王至精形於內,而好憎忘於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旨。」「精誠」已經消失。〈文子.精誠〉:「老子曰:……故賞善罰暴者,正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誠也。令雖明,不能獨行,必待精誠,故摠道以被民,而民弗從者,精誠弗包也。」這一段劉安改成〈淮南子.泰族〉:「夫矢之所以射遠貫牢者,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正心也;賞善罰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誠也。故弩雖強,不能獨中;令雖明,不能獨行;必自精氣所以與之施道。」把原始文氣連貫的部份做了創造式引用,增加了「弩」的相關譬喻,同時也把「必待精誠」改成了「必自精氣」。又減損了一次用例。而〈精誠〉卻是《文子》中的一篇篇名,並且不計篇名全書使用達九次之多,用例分布於兩篇之中。〈文子.上仁〉:「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動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誠為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為之者也。」這不僅重複使用了「精誠」一詞,更是相關的論述。都是「內心之精誠」與「外在之形貌表現」的區別。因此「精誠」於老聃是重複使用。反觀劉安的相關用例,卻呈現使用了兩種詞彙的現象。並且以《淮南子》全書二十幾萬字的大篇幅竟然只有三個用例,並且這三個用例都集中於〈淮南子.泰族〉篇,而且都是與《文子》相關的引文。《淮南子》一書引用了80%左右的《文子》,其用例與分布篇數都不如《文子》。這一點已經足以說明許多事情。至於其他的用例則有與孔子同時的客、戰國時代曾經引用《老子》的尉繚子。而劉安改「發於、動於」為「感於、動於」,於文意也小有差異。「發於、動於」之用例又見於〈管子.幼官〉等書,漢朝人仍有用例。
  老聃「神氣動於天也」之「神氣」,孔子答子夏時曾用、為圃者答子貢時曾用、伯昏无人答列子時曾用,而劉安已經改為「形氣」。
  老聃「故真人用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以其寢不夢,覺而無憂。」、「其寢不夢,其智不萌,……此真人之遊也」,分屬兩篇,而用語(其寢不夢)與對照(其寢不夢、真人)一致。列子「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在用語(其寢不夢)與對照(其寢不夢、真人)上仍與祖師老聃保持一致。莊子創造式引用兼改造而作「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增加了「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因此改「覺而無憂」為「其覺無憂」以求句式整齊,但依然保留了原始的用語(其寢不夢)與對照(其寢不夢、真人)格式。劉安也兩處引用,而一作「是故其寢不夢,其智不萌……是故真人之所游。」保留原始對照與用語,另一則引用則作了改造而作「夫聖人用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故其寐不夢,其覺不憂。」其「真人」改為「聖人」、「其寢不夢」改為「其寐不夢」、「覺而無憂」借鑑莊子改為「其覺不憂」。已經與原始文本相去很遠了。〈文子.微明〉:「聖人者,以目視,以耳聽,以口言,以足行。真人者,不視而明,不聽而聰,不行而從,不言而公。故聖人所以動天下者,真人未嘗過焉;賢人所以矯世俗者,聖人未嘗觀焉。」顯然在老的用法中,「聖人」與「真人」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這一點劉安未能把握!
  老聃「官(宮)天地,府萬物」今本誤「宮」為「官」,兩字形近而誤,孔子口語引用「況官天地,府萬物」也誤「宮」為「官」,劉安引孔子卻改造為「又況夫宮天地,懷萬物」,雖保留了「宮」字的原始形式,卻把「府」改為「懷」。
  老聃「莫鑒於流潦,而鑒於止水,以其內保之,止而不外蕩。」、「人莫鑒於流潦而鑒於澄水,以其清且靜也」,分屬兩篇而「流潦」用語一致,「止水、澄水」為陳述重點不同而改換。孔子口語引用「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改「流潦」為更淺白的「流水」,保留了強調「止」的「止水」。劉安引用作「人莫鑒於流沫,而鑒於止水者,以其靜也」改「流潦」為「流沫」,改「止而不外蕩」為「以其靜也」,則是參考了「以其清且靜也」的例子,但仍保留了「止水」的用法。
  老聃「精之至者可形接,不可以照期(明)。」其「形接」一詞,列子仍用而稱「神遇為夢,形接為事。」劉安因不明「昭誋」為「照明」之誤,於是改動了整句成:「可以形勢接,而不可以昭誋。」「形接」也被改為「形勢接」。這是由於錯誤文本與不理解所造成的改動。〈荀子.解蔽〉:「耳目之欲接,則敗其思;蚊虻之聲聞,則挫其精。」為相關說法!
  老聃「瑟不鳴,而二十五弦各以其聲應」,劉安改為「琴不鳴,而二十五弦各以其聲應」,這如果只是一種版本訛誤,那還說得過去,畢竟「琴瑟」不管就字形還是類別、性質都很相近。但「瑟」只有「四十五弦、二十五弦」兩個種類,「琴」只有「五弦、七弦」兩個種類。換句話說,對應於「二十五弦」的是「瑟」而不是「琴」。
  老聃「金石在中,形見於外,非不深且清也,魚鱉蛟龍莫之歸也。」其中被劉安改動的有「金石在中、蛟龍」。「魚鱉、蛟龍」都是老聃在《文子》中的用語,且都與水中有關,譬如〈文子.上德〉:「因高為山即安而不危,因下為池即淵深而魚鱉歸焉。」、〈文子.上德〉:「老子曰:山致其高而雲雨起焉,水致其深而蛟龍生焉,君子致其道而德澤流焉。」。但蛇卻不然,老聃的用例共計有:〈文子.上禮〉:「鳥獸蟲蛇,皆為民害」、〈文子.上德〉:「蝮蛇不可為足,虎不可為翼」、〈文子.精誠〉:「禽獸蟲蛇無不懷其爪牙,藏其螫毒」。其中的蛇都與陸地生物並列,並非與水中生物並列!而「金石」用例,老聃在《文子》全書頻繁使用,本例外之所有用例為:〈文子.道原〉:「潤乎草木,浸乎金石」、〈文子.道原〉:「天下莫柔弱於水。水為道也:……利貫金石,強淪天下。」、〈文子.精誠〉:「著於竹帛,鏤於金石」、〈文子.九守.守真〉:「辯解連環,辭潤金石」、〈文子.上德〉:「金石有聲,不動不鳴;管簫有音,不吹無聲。」、〈文子.上義〉:「聖人所由曰道〔,所為曰事。道〕,猶金石也,一調不可更;事,猶琴瑟也,每終(弦)改調。」、但劉安改為「投金鐵針焉」,不僅詞彙不符,甚且語意不通! 再者,「金石在中,形見於外」是內外相對而言,〈鬼谷子.揣篇〉:「情變於內者,形見於外」、〈禮記.問喪〉:「悲哀在中,故形變於外」都是用例。且「在中」的用法,孔子:「靜,斯潔信在中」、顏回:「苟有溫良在中,則眉睫著之矣;疵瑕在中,則眉睫不能匿之。」都是用例。劉安可能根據錯誤的版本然後又根據錯誤的認知而校改了此段,最終不僅詞彙不符春秋末年之特徵,甚且語意也不通了!
  老聃「矢之疾,不過二里;跬步不休,跛鱉千里;累土不止,丘山從成。」,「土」一作「凷」兩字為常見省形通假。「累土」一詞又見於〈老子.六十四〉:「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不管是詞彙還是取意都是老子所重複使用的。「丘山」一詞,也是老子所多次重複使用的詞彙。這一句荀子先進行了改造〈荀子.脩身〉:「故蹞步而不休,跛鱉千里;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差別不大,「從成」作「崇成」,「從、崇」音近而誤。呂不韋與荀子時間有許多交集,其改造幅度已經較大〈呂氏春秋.博志〉:「矢之速也,而不過二里止也;步之遲也,而百舍不止也。」到了劉安時〈淮南子.說林〉:「故跬步不休,跛鱉千里;累積不輟,可成丘阜。」其「累土」已經改為「累積」,「不輟」依從荀子,「丘山從成」已改為更白話易懂的「可成丘阜」。孔子的一個相關譬喻「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也用「止」字。
  老聃「溝池,潦即溢,旱即枯;河海之源,淵深而不竭。」劉安改為「宮池涔則溢,旱則涸。江水之原,淵泉不能竭。」且其前後文已經不同。雖然劉安此句後下接的仍然是老聃下文不遠處的一個譬喻,但終非原始狀態。此句「溝池」被改為「宮池」,查春秋時代,管子、〈周禮.夏官司馬〉、孔子、顏回、墨子,都用「溝池」而未曾言及「宮池」。「宮池」之例又見於《西京雜記》,《西京雜記》一說西漢劉歆所著、一說東晉葛洪所著,劉歆與劉安時代接近,葛洪晚於劉安。「涔」,〈淮南子.說林〉許慎註:「涔,多雨也。」,而〈說文解字.水部〉:「涔:潰也。」、〈說文解字.水部〉:「潦:雨水大皃。」因此可知,「多雨也」並非訓「涔」,而是訓「潦」。「涔、潦」形近而誤,「涔」當為「潦」之壞字。「旱即枯」被劉安改為「旱則涸」,老聃此句上文另有:「珠生淵而岸不枯」也用「枯」字形容「淵」旁之「岸(水邊之陸地)」。〈管子.國准〉:「桓公曰:『何謂視時而立儀?』(管仲)對曰:『黃帝之王,謹逃其爪牙。有虞之王,枯澤童山。夏后之王,燒增藪,焚沛澤,不益民之利。殷人之王,諸侯無牛馬之牢,不利其器。周人之王,官能以備物,五家之數殊而用一也。』」、〈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弘對曰:……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故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周禮.天官冢宰〉:「司書:……三歲,則大計群吏之治,以知民之財用器械之數,以知田野、夫家、六畜之數,以知山林川澤之數,以逆群吏之徵令。〔鄭玄註:「械,猶兵也。逆受而鉤考之。山林川澤童枯則不稅。」賈公彦疏:「注釋曰:山林川澤童枯則不稅者,山林不茂為童,川澤無水為枯。」〕根據賈公彦疏可知「川澤無水為枯」正是「枯」的古義,管子「枯澤童山」是其用例,正與老聃的用法相同。而公孫弘「山不童,澤不涸」則已經用「涸」字了。〈列女傳.賢明.周南之妻〉:「(周南之妻)夫鳳凰不離於蔚羅,麒麟不入於陷崕,蛟龍不及於枯澤。」、〈法言.吾子〉:「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也,況枯澤乎?」、〈淮南子.覽冥〉:「河九折注於海,而不絕者,昆侖之輸也,潦水不泄,瀇漾極望,旬月不雨則涸而枯澤,受瀷而無源者。」仍有「枯澤」的用法!「涸」的本義是「(水)竭」,〈說文解字.水部〉:「汔:水涸也。」、〈說文解字.水部〉:「涸:渴也。」、〈爾雅.釋詁〉:「揮,盝,歇,涸,竭也。」因此如果不是劉安不懂「枯」的古義於是改為「涸」,就是將已經多用於指草木、骨頭的「枯」字改為專用於指無水的「涸」字。
  「河海」被改為「江水」,這是差別最大的部分。早於《老子》成書的〈孫子兵法.勢〉竹簡本作:「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無竭如河海。」《曹註本》作:「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孫校本》作:「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河海」一詞依序被改為「江海、江河」,與劉安改詞情況類似,而劉安與曹操時代較近。「江海、江河」後多混用,如〈文子.上德〉:「舟浮江海,不為莫乘而沉。」此句〈淮南子.說山〉作:「舟在江海,不為莫乘而不浮。」而《意林》引「江海」作「江河」。〈淮南子.說山〉:「江河所以能長百谷者,能下之也。夫惟能下之,是以能上之。」化用了〈老子.六十六〉:「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故能為百谷王。」也改「江海」為「江河」。〈後漢書.南匈奴列傳〉漢章帝劉炟引老子此句作「江海所以能長百川者,以其下之也。」雖然保留了「江海」,但改「百谷」為「百川」,也留下了改詞的痕跡。〈老子.三十二〉:「譬道之在天下,猶小谷之與江海。」、〈老子.六十六〉:「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文子.九守.守弱〉:「法於江海,江海不為。」、〈文子.自然〉:「古之善為君者法江海,江海無為以成其大……江海近於道,故能長久。」、〈文子.下德〉:「老子曰:身處江海之上」、〈文子.上仁〉:「故道之在於天下也,譬猶江海也。」都有「江海」之用例!如此則此處的「河海」用例更可能是老子暗引了某書的結果!但不管是「河海、江海」,有「海」字是其共同點,而劉安只作「江水」。「淵泉不能竭」劉安兩處引老子皆作如此,今本〈文子.微明〉也作「淵泉不能竭」,〈管子.宙合〉有「淵泉而不盡」的相近說法。因此今本〈文子.上德〉當誤。老聃「蓋非橑不蔽日,輪非輻不追疾,橑、輪(輻)未足恃也」,劉安引作「蓋非橑不能蔽日,輪非輻不能追疾,然而橑、輻未足恃也。」由上下文可知今本〈文子.上德〉「輻」誤為「輪」,「輻、輪」形近而誤。
  老聃「夫精神者,所受於天也;骨骸者,所稟於地也。」根據〈列子.天瑞〉可知引自黃帝,黃帝的言論老子引用不只一次。而「夫精神者,所受於天也;骨骸者,所稟於地也。」也是根據黃帝言論的對照結構而來,是「精神、骨骸」之對照。劉安改後一句為「夫精神者,所受於天也;而形體者,所稟於地也。」改「骨骸」為「形體」。這與楊王孫改〈列子.天瑞〉相近。〈列子.天瑞〉:「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屬天清而散,屬地濁而聚。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歸也,歸其真宅。」、〈漢書.楊胡朱梅云傳〉:「(楊王孫)且吾聞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之為言歸也。」楊王孫改〈列子.天瑞〉「骨骸」為「形骸」。且〈文子.上德〉老聃又再次陳述:「地載萬物而長之,與而取之,故骨骸歸焉。」仍是「骨骸歸」「地」的說法,用詞、思想一致。而劉安即使上下文距離不遠,仍未能使其用詞一致。劉安這種無法兼顧上下文用詞一致性的情況並不只一例!楊王孫為漢武帝時人,「學黃老之術」,與劉安同時,所學也相同!
  老聃「三百六十日,人有四支、五藏、九竅、三百六十節。」使用「三百六十」整數,而孔子好友程本「周天之日為數三百有六十,閱月之時為數三百有六十,天地之大數不過乎此!」、孔子弟子子夏對孔子引用《山書》稱:「羽蟲三百有六十,而鳳為之長;毛蟲三百有六十,而麟為之長;甲蟲三百有六十,而龜為之長;鱗蟲三百有六十,而龍為之長;倮蟲三百有六十,而人為之長。」、孔子七十二弟子之弟子公孫尼子「人有三百六十節,當天之數。」都是相關議題的論述,也仍用「三百六十」,直至戰國末年著作也仍作「三百六十」,如:呂不韋〈呂氏春秋.本生〉:「故聖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呂氏春秋.達鬱〉:「凡人三百六十節,九竅五藏六府。肌膚欲其比也,血脈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氣欲其行也,若此則病無所居而惡無由生矣。」、韓非〈韓非子.解老〉仍稱:「人之身三百六十節,四肢,九竅,其大具也。」,以上「三百六十」的天人相應數字都是取自周曆的一年天數。但劉安〈淮南子.精神〉引用作「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竅、三百六十六節。」改「三百六十」為「三百六十六」,符合《太初曆》、《三統曆》出現前的一年日數,卻與老聃等春秋、戰國時期所用的周曆曆法日數不同。且〈淮南子.天文〉又保留了一個沒有改造過的相關論述:「天有十二月以制三百六十日,人亦有十二肢以使三百六十節。」這又體現了《淮南子》雜取百家而未能統一標準與用詞的弊端!當然,也正因為《淮南子》有這樣的弊端,我們才有了更多還原真相的證據與機會!
  漢朝的其他用例有:董仲舒〈春秋繁露.人副天數〉:「天以終歲之數,成人之身,故小節三百六十六,副日數也;大節十二分,副月數也;內有五藏,副五行數也;外有四肢,副四時數也;乍視乍瞑,副晝夜也;乍剛乍柔,副冬夏也;乍哀乍樂,副陰陽也;心有計慮,副度數也;行有倫理,副天地也。」、司馬遷〈史記.五帝本紀〉:「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其民燠,鳥獸氄毛。歲三百六十六日,以閏月正四時。信飭百官,眾功皆興。」、班固〈白虎通義.四時〉:「所以名為歲何?歲者,遂也。三百六十六日一週天,萬物畢死,故為一歲也。《尚書》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其中班固提到的《尚書》出自〈尚書.堯典〉:「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允釐百工,庶績咸熙。」而從以上引文可見,「三百六十六日」為一年的說法主要流行於漢初,劉安甚至以此更改老子原文,則所謂〈尚書.堯典〉恐有誤!不管如何,由以上的引文可以清楚的看到,老聃的「三百六十」有程本、子夏、公孫尼子、《難經》、《素問》、《靈樞》等醫書以及戰國末年呂不韋、韓非的支持,而劉安的「三百六十六」有董仲舒、司馬遷、班固等漢朝人用例的支持,兩者用詞各保留了其時代特色,毫無疑義!
  從以上的分析不難發現,劉安的「版本」多數都已經無法用「文本訛誤、版本差異」來做解釋,而是確確實實的「改造」。並且這些改造在用詞上,都已經遠離了原始文本,而老聃的原始文本,在文本未誤的情況下,仍都與孔子、顏回、曾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公孫尼子(七十二弟子之弟子)等春秋末年至戰國時代的用詞特色相合。凡此,都是劉安《淮南子》晚出的確切證據。其中尤以「三百六十日」牽涉到漢朝曆法一事更是確證!
  如果以詞彙的時代特色而論,老聃「含德、玄德」只能往上在《尚書》中找到用例!「玄德」同時期的用例僅見於屢引《文子》的《子華子》,而《子華子》的許多詞彙也僅能在《尚書》中找到用例,其他先秦諸子僅〈莊子.天地〉有一例。「芻狗」等則當前的用例集中在春秋末年的智者之口,如老聃、孔子、師金、成公乾等。而老聃自己的用詞特色也非常穩定,如「好憎、塵垢」在《淮南子》沒有引用到的地方仍維持著用詞的一致性。諸如此類的證據實在太多,本書也只是舉出其中的冰山一角。類似以上的例子必然還可以找到更多!而僅僅以此而論,也足以證明《老子》、《文子》中的老子曰都是老聃的思想文字的記錄(包含引用更前面的文獻,而今日已經無從得知的部分!)!
  根據客觀推理,《文子》流傳時間如此之長、影響如此之廣,改造者不可能只有劉安。而根據所有引文,針對原典改造詞彙也確實存在其他例子。譬如〈文子.上德〉:「太山之高,倍而不見;秋毫之末,視之可察。」、〈文子.九守.守靜〉:「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聞雷霆之聲;耳調金玉之音者,目不見太山之形。」老聃兩用「太山、秋毫」的對照,而〈商君書.禁使〉:「今夫飛蓬,遇飄風而行千里,乘風之勢也。探淵者知千仞之深、縣繩之數也。故託其勢者,雖遠必至;守其數者,雖深必得。今夫幽夜,山陵之大,而離婁不見;清朝日撽,則上別飛鳥,下察秋毫。」其中商鞅改「太山」為「山陵」,仍是「山、秋毫」的對照。〈說苑.雜言〉:「故文信侯、李斯,天下所謂賢也,為國計揣微射隱,所謂無過策也;戰勝攻取,所謂無強敵也。積功甚大,勢利甚高。賢人不用,讒人用事,自知不用,其仁不能去;制敵積功,不失秋毫;避患去害,不見丘山。……目察秋毫之末者,視不能見太山;耳聽清濁之調者,不聞雷霆之聲。何也?唯其意有所移也。」劉向一引、一改,其改造版本以「丘山、秋毫」作對照,仍未脫老聃的創意。而太山用為譬喻素材,也是與老聃年代有所交集的晏子、子華子、子貢所用的素材相同。換句話說,老聃用「太山」符合時代特色,而改造者可能基於各種原因譬如記憶失誤,而只取「山」與「秋毫」作對照。至於商鞅「故託其勢者,雖遠必至」,仍取意於老聃〈文子.上仁〉:「夫乘輿馬者,不勞而致千里;乘舟楫者,不游而濟江海。……與驥逐走,即人不勝驥;託於車上,即驥不勝人。故善用道者,乘人之資以立功,以其所能,託其所不能。」
  《淮南子》雜取百家之說,不僅用詞不一,譬喻搭配不一,兼收了時間跨度可能長達五百年的諸子書之正確原文、已經產生訛誤的文字、被改造的文字、被引用而具有不同前後文的文字!由於諸子書時間跨度不同,用詞的情況也必然因為混合了多種時代的特色而產生了不一致的結果!如果有哪一本書從《淮南子》抄襲了自身篇幅達80%以上的文字,那麼這樣的一本書不可避免的要發生類似的情況!但《文子》不僅沒有,還有合乎春秋末年以及以上時代的用詞特色,非引文部分有自己內部穩定的用詞特色,如用泛稱「智者、賢者、能者」而不用具體特稱!《文子》所具有的就是一本從春秋末年流傳至今的典籍可能產生的結果:被各個時期的書籍所引用、改造,被引用的部分保留了那個時代的特色,而同時這些引用了《文子》的書籍也有自己的版本問題,最終《文子》的版本也產生了諸如脫漏、避諱(各朝代)、錯字訛誤、校對者藉助其他版本校改《文子》產生文本同化現象,但大多數的文字仍保留了正確而一致的形式。而這一點是與《淮南子》絕然不同的結果!如果忽略了以上所談的基本客觀現象而談考證,那也只能貽笑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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