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引用作品譯文出處:「張文環全集」,台中縣立文化中心出版)
歷久彌新的姐控/妹控文化 日本一直是台灣人出國旅遊的首選,而台灣人的哈日是不分年齡的,想到我們台灣在1945年以前的「國語」是日文,也難怪台日之間一直有著千絲萬縷的羈絆。日本動漫文化風迷全世界,其中的「姐控」「妹控」是既牙敗又意味深長的次文化(不知道這兩個名詞的請查
萌娘百科)。但是現代的「姐控」或「妹控」,可能不知道張文環1940年在「台灣新民報」發表的第一篇長篇小說「山茶花」,就是集「姐控」與「妹控」於一身的大作:主角楊朝賢(簡稱賢)喜歡/仰慕堂舅的兩個女兒,也就是他的表姐簡錦雲(簡稱錦雲)以及表妹簡美娟(簡稱娟),甚至和表妹差點私奔,完全是轟轟烈烈的姐控/妹控型愛情小說。
在「山茶花」中,張文環所要表現的是傳統台灣式的「姐控」「妹控」,有著古典雅致的趣味及優雅,和現代偏肉慾橫流式的定義完全不同。讓我們以現代的眼光來讀這部八十幾年前發表的姐控/妹控型作品,非常的有趣。
姐姐的魅力在於長姐若母的母性、優雅的舉止,以及通達人情義理的處事手腕
傳統台灣的姐控,會有或多或少的戀母情結,遇到散發堅強母性的姐姐型對象,就會徹底失守。賢的情竇初開對象,其實是學校的女老師:
…賢對同班女孩或表妹美娟沒有親近感,因為他認為女老師以外的女姓都不值得羨慕。對異性的親密感,可說是人們內心潛藏著純真美麗的愛慕之故,猶如綠色的菜葉之承受朝露那麼自然。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對老師以外的女性無法感到滋潤,反而覺得像是纏繞腳邊營養不良的小貓…
書中描寫賢到老師家去喝茶、唱歌,那種既緊張又愉快的心情。只是隨著老師嫁人後辭職,賢就「失戀」了:
現在,老師跟還是大學生的丈夫一起走路,比對孩子們玩耍,覺得更有趣而幸福了吧。賢看他們這種情形對老師敬慕的心意都消失了。
接下來愛慕的心思就轉到表姐錦雲身上了:
賢曾經看過母親和姊姊,很認真地在討論著古代的故事人物。姊姊就是那樣喜歡賢的母親,才幫忙母親來拿要洗的衣服,傍晚又把洗乾淨的衣服帶回來賢的家,有空就跟母親在家裏聊天。賢所看到的姊姊是那麼古典又羅曼蒂克,像是女人的範本,應該也是所有女性的模範。
表姐錦雲因為是長女,所以幾乎包辦了所有的家事,因為家裏環境並不好,沒辦法像妹妹一樣上學固然是缺憾。不過在傳統的薰陶下,也能讀漢文的古詩賢文,所以在賢的心中才會那麼古典又羅曼蒂克。然而,個性慎重的表姐偶爾也會用漢文來捉弄他:
姊姊都要用美濃紙寫硬體的文字,說,賢仔,你姊看望著落雨心難耐寂,何不給我講故事呀。姊這種無聊的詼諧漢文,竟也會使賢自覺臉紅呢。
表姐錦雲對賢的關愛是無微不至的:
姊姊看賢襯衫的鈕扣掉落了、頭髮長了,都會關心幫他補修或剪…不但如此,從賢的衣襟到鞋底,都改變成姊姊喜歡的樣子了…
但是當年是不流行姊弟戀的,姊弟感情再好也是姊弟,最後表姐錦雲也出嫁了,嫁給一個寡婦的兒子,即使婚後不幸福,仍然堅強的過日子。
妹妹的魅力就是活潑、任性、撒嬌,以及不受控的熱情
表妹娟和賢是公學校的同學,從小打打鬧鬧,一開始並不投緣,而賢當時對她們姊妹的看法是這樣的:
他喜歡姊姊,可以用花來比喻,姊姊是山茶花或百合花那麼溫柔;可以是娟卻是堅硬的花蕾而濃艷執拗的紅花。紅色山茶花像臉頰紅紅的鄉下姑娘,也可以看成鄉下出身的女傭人,看起來很可愛。雖然可愛,但是在賢的心裏,卻只注意到其熱烈和不顧前後的任性而已。
因為沒辦法參加校外旅行,所以即使在校成績優秀,娟還是倔強到放棄只剩兩、三個月就可以畢業的公學校,就算賢和姊姊錦雲再三規勸也攔不住,而娟容易受傷的自尊心並不允許自己再去上學:
…唸書用功的願望仍然不退,但是今後感到無臉見大家。跟大家在一起也無法開朗,人家在談旅行的事,自己卻要默然聽聽而已,怎不難過?為了感到某種知識還有弱點,而忍受恥辱繼續唸書,娟認為自己做不到。…
等到賢進城去念高等學校,暑假返鄉才與娟重逢:
姑娘抱著籃子,帶了兩位人學校三年級左右的女孩子,在尋找嫩芽。每一次跳躍田園小徑的時候,姑娘的裙子就隨風揚起來。賢起不出自己村子裏有這麼一位姑娘…忽而抬頭一看,那位姑娘高興地笑著,向這邊搖手。咦!賢才認出她是娟,很自然地臉都紅起來了…
…跟娟同年歲又比娟唸很多書,卻比娟容易激動;而娟是能沈靜地觀察事物,深入思考之後才講話。她好像受過先天性的教育似的,不但聰明又像具高尚稚氣的花一樣,娟的身軀發散出香味,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賢在心裏叫了幾次可愛的妹妹…
與可愛的妹妹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到底結果如何呢?請大家自己去讀「山茶花」,這裏就不劇透了。
不只是在寫姐姐妹妹的「山茶花」
張文環用了極纖細的筆觸來寫「山茶花」,除了戀愛故事之外,還很仔細的描寫故鄉梅山的風土民情,讓人身歷其境的程度,完全不輸現代的VR技術。其中前幾章描寫校外旅行的情景,讓人感受到慶典般的歡欣鼓舞,也難怪書中的女主角娟一旦沒辦法參加校外旅行,就連書都不想念了!
「山茶花」第一次翻成中文,是在2002年出版的「張文環全集」,距離日文版發表的1940年,已過了60年!我很訝異身為日治時期文壇祭酒的張文環,在戰後居然如此的被忽視,他極重要的第一篇長篇小說,就這樣被淹沒在荒煙蔓草中幾十年無人聞問。期待有更多人以實際的閱讀行動來進行台灣文學的「文藝復興」,經由後人的閱讀,讓這些經典重獲新生,並藉由閱讀來擴展我們的視野:原來在台灣的日治時期,也曾經有這麼優秀的作品,努力的以日文來描寫屬於我們台灣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