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小說：《不完整的心》第六章

「今天還好嗎？」高庚文心不在焉地繞過每個病床，反射性地問了這句話。

潘玄，是剛滿三個月的嬰兒，因為白血球低下，而由母親陪同住院。「他晚上蠻躁動的。」潘太太輕描淡寫的回答。

「好的，那我再幫他調整藥物。」高庚文機械性的回覆，接著就急忙前往下一床。他急著下班，因為他腦中的小劇場快把他所有的注意力抽光了。他看起來失了魂，每一句話都含糊在嘴裡。原本炯炯有神的深邃鳳眼，也失去光澤。

護理師們都看在眼裡，但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彼此眼神示意，並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但好巧不巧，這週有一批新的實習醫學生輪到來PICU實習，他們一腳踩進這個空間，就像野猴子一樣大聲嚷嚷。

「學姐！可以帶我們看病人嗎？」一個中氣十足的大嗓門打破了死氣沈沈的氣氛。蔡晴芳洪亮的聲音總是讓人不得忽視。

「哦...好啊，那你們去有媽媽陪同的那床吧。其他床都只有小孩可能不方便你們接觸。」護理師把手指向第13床。

蔡晴芳興高采烈地移動到第13床旁邊。「我可以問一下小孩是怎麼住院的嗎？」她馬上拿出事先塞在白袍口袋的紙跟筆，像個敬業的記者。

潘太太像是被拷問似的，她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回答每個問題，這一問一答就長達十分鐘之久。好不容易抓到蔡晴芳想不到問題的空檔，她反問一句：「你們沒看過病歷嗎？怎麼每個醫師都問重複的話？」

「那我繼續幫他做理學檢查哦！」蔡晴芳藉故檢查來化解尷尬。一邊說，一邊掀開了寶寶的被子。但隨即映入眼簾的是寶寶腿上的傷疤。這些傷口跟瘀青是疾病造成的嗎？所以說這個寶寶有凝血問題嗎？還是什麼蟲咬到？她頓時有點迷糊。而家長凶悍的眼神讓她不敢檢查太久，稍微看了一下表面狀況，她就迅速離開這床。

但她的好奇心驅使她去問高庚文這個問題。「不好意思，醫師我可以問一下嗎？為什麼13床小孩身上都是瘀青呀？」

咦，13床？那個白血球低下的潘玄嗎？他點開病歷系統裡的「生命徵象」，看到昨天半夜體溫竟高達39度！那昨晚的躁動不安、還有高燒應該是藥物造成的副作用。但至於腳上怎麼會有瘀傷呢？

他走來13床。看到昏睡中的潘玄，還有一旁滑手機的潘媽媽。「我看一下他的腿哦！」

「等等......」潘媽媽驚慌失措，一手滑，就把手機掉到了床底下。

高庚文掀開被子，也看到了那個怵目驚心的畫面。那隻腿上的傷疤絕對不是疾病該有的表現啊。是兒虐。他記得老師曾說過，要特別檢查兒童身上有沒有不尋常的傷口、瘀斑，而當前看到的瘀青，絕對是小孩被大人用力捏出來的；那些抓痕血絲，想必就是大人指甲的痕跡了。那麼一大片傷，應該已經被施暴很久了吧。是自己開的藥物，讓小孩躁動不安，而他媽鐵定是直接以拳頭處理。

他頓時感到無比罪惡。自己竟然怠忽職守，不但沒有守護孩子的健康，還讓他在自己駐守的病房受到這樣的對待！自己卻深陷在追不到手的失敗愛情裡，不，是根本從未起頭的愛情。或許，我天生就是個魯蛇吧，註定要無妻無子，當個苦行僧。人不像人，醫師不像醫師，我已經四不像了⋯⋯就是個行屍走肉罷了。

高庚文像是被現場捉捕的罪犯，而這種罪惡感，讓他恨不得切腹自殺。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不能再坐視不管了！他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三個月的嬰孩身上出現更多傷痕。他不能再接受這麼多的不完整是因為自己的無知或疏忽。

「潘媽媽，這禮拜請您先回家。我們暫時不讓您接觸小孩。」他嚴肅了，試著回歸到以往的冷靜。穿著白袍，不只是醫治疾病，也承擔了守護每個家庭的責任！他在心裡發誓：從今以後不在乎兒女情長，要以醫院為家！把每個孩子當作自己的骨肉。

潘玄就在高庚文的治療下，傷勢逐漸好轉，而白血球低下，原來只是病毒感染過後的表現，並無大礙。

但潘媽打他的事情已經東窗事發，他爸一怒之下就把潘玄帶回了他阿嬤家，決定由阿嬤來照顧。阿嬤把金孫捧在手掌心，每天哄他寵他，給他吃奶嘴到三歲。只要一哭，就給他買玩具、吃餅乾、含棒棒糖。

國小後，潘玄變得一個小肉球，而且因為小時候吃太久的奶嘴，嘴形變得有點外擴，像一隻小章魚。胖胖肉肉的身材，讓他備受大人的寵愛，也有了「小胖」的稱號。

三年九班，最霸道、最愛唆使同學、最愛欺負人的頭頭，就是小胖。他的章魚嘴開開合合，彷彿要把人吞下肚一樣，讓大家都怕得不敢在他面前多吭一聲。他起鬨，大家跟風。他一聲令下，大家便把手上的零食進貢。他揍人從不手軟，只要被他盯上，就準備遍體鱗傷。除非拿作業借他抄、拿漫畫給他看，甚至還有拿女朋友來交換。

小胖盯上了懦弱怕生的小傑，偏偏小傑身上什麼也沒有。這一年，小傑再也沒好日子過了。

未完待續2022.7.3小龍醫筆